柏翠转头笑向他:“你看,你姐夫也盼着你来。”
这一回怎么如此热心?从前顶厌烦会客的,倘若有亲戚到家里来住,更是眉头紧锁,感觉很受打扰。
何思连吸了一口烟:“延安的话题,怎样谈也谈不完。”
这一回不够尽兴,梅思是来姐妹会面,特别是要见菊霜,都是她们姊妹在说话,自己想多说几句延安,都插不进嘴去,下一回梅思再来,可得好好聊一聊。
四九年以后,大批的人来台湾,这里面去过延安的人,不能说绝无仅有,就是何思连从前在大陆,也接触过思想□□的人士,曾在延安逗留居住,不过梅思在其中,依然是特别的,在红色中心整整三年,接受延安的高等教育,之后在机关工作,与站在外面的观看者不同,她是“圈子内的人”,而且心思细密,十分敏锐,尤其她还写日记,何思连一向以为,喜欢写日记的人,往往是有意无意的观察者,会比别人多留意一些事情。
而梅思的那些日记,经过这样多的危险动荡,居然都还保留着,简直是奇迹,单说她能够把它们带出黄土高原,就让人难以置信。
两天之后,梅思也告别了柏翠与传芳两家人,重返香港,一路回到石硖尾,把行李箱推滑进房间,便一头躺倒在床,也顾不得那床铺半个月没有打理,落了灰。
真的是累,做客累,推想接待客人自然更累,所以虽然二姐热情邀请,明年究竟是否再去,实在未知。
梅思在家中一连休息了三天,这才渐渐缓过劲来,有心情整理东西,打开旅行箱,里面的衣物不必清洗,都是干净的,大包小包是二姐给买的当地土产,乌鱼子、绿豆饼、蜂蜜,另外就是自己买的几本书。
把东西一样样摆在桌面,在箱子最底层,梅思取出一个塑料盒,染发膏,梅思哑然失笑,究竟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自己竟不知道,二姐真的是“苦心孤诣”。
梅思把绿豆饼和蜂蜜分送了本地友好,乌鱼子特意送了给白明珠,白明珠一看:“好东西,很养人的,你这一回去台湾,滋润许多,面皮都细嫩了,果然那边水土好。”
又问:“你看台湾比香港怎样?”
梅思想一想:“风气还是比香港保守些。”
谈论政治问题很敏感的。
白明珠一拍大腿:“嗨,我是问你,那边行街买东西怎么样?都说台湾人现在有钱了,是这样么?”
梅思笑道:“倒是也还好吧,有洗衣机,有烤箱。”
二姐家中衣物清洗,都是用洗衣机的,自己的衣服,离去前一天,姪媳妇用洗衣机给洗得干干净净,又熨烫平整,厨房里一个大大的电烤箱,就在家里烤面包烤蛋糕,烤箱倒是罢了,洗衣机自己很是喜爱,将来年纪再大一些,难免用得到。
白明珠点点头:“倒是和香港差不多。啊,有拍照片么?”
“拍了一些,什么时候太太和东妹姐去我那里,大家一起看照片。”
白明珠乐道:“你现在的那个地方,去了只怕给你添乱,究竟什么时候你那楼能弄好?等你搬回去,我过去安安稳稳谈天。”
梅思如今的住处,她自己都不过是临时居住,又是刚刚从台湾回来,哪里能够好好收拾?只等旧楼改建好,她有心情好好布置,自己再去看。
梅思也是有些急:“这才刚开工呢,房子里起房子,总得一年半载,我也是巴不得快一点搬回去,在外面不过住了这么一阵,就烦了,毕竟不是自己的地方,总不能安心。”
到这一年的年尾,徙置大厦的改建终于完成,传来通知给梅思,可以搬回去了,另外那一栋大厦也有了名字,“美荷楼”,梅思默默品味,倒是蛮雅致。
梅思找工友用了一辆推车,搬了些东西回去,主要是书,至于床柜之类,这次全换新的。
改建之后的美荷楼,房间虽然仍是不大,不过二百多尺,比起原来却扩了足足一倍,隔出小小的厨房和卫生间,还有一个客厅,这多出来的空间就可以摆许多东西,家什器具要重新规划,毕竟算是新屋,陈设也该换换,原本那些老物件,许多都是用了二三十年,掉漆掉皮,破旧得很了,梅思下定决心要换。
这一回的新家,着实合意,苏凤香一家搬走后,自己独居一间,虽然自在,终究狭小,厨房倒还罢了,卫生间也要到外面与人共用,当时虽然还可以忍,如今回顾,便感头痛,因此几天前拿了钥匙,回来查看,一看这布局,真是欣喜,分外珍惜,就像在台湾听到的那一首歌,“那儿有一座小小蜗居等待着我们踏着夕阳归去”。
因此梅思初次踏进房门,只看几眼,便痛下决心,全部家具换新,床和衣柜、斗柜都买新的,另外还要买冰箱,盼望了已久的冰箱啊,终于可以下手买了。
之后的一个月,梅思每个周末,都是跑商场,置办家用物件,直到过了年,元宵节也过了,二月底才终于大致齐备,请了白明珠和东妹来看,邹千里也来了。
白明珠一边踩着楼梯向上攀,一边放声笑:“啊呀梅小姐,总算等到这一天,是二楼,比lift还要好,爬几步就到,省了和人挤那么小小一个升降机,时常还要等。”
梅思抿着嘴笑:“因为我的年纪,给了我这个房间。”
二楼转眼便到,一进入客厅,东妹一眼看到贴墙那一台冰箱,登时睁圆双眼:“幺姐,你买这样大冰箱?”
对开的两扇门,撑天拄地,比人还高,转头再一望,墙角一个细长的衣柜,小小的,放不了几件衣服。
梅思笑道:“出街一次,多买些东西回来,免得总要出去。”
不是这样的冰箱,羊肉怎样放?一只羊总有几十斤肉,还不算骨头,羊骨也不能丢的,可以熬汤,羊骨高汤煮面片,再加一点葱花,那醇厚鲜美的滋味,实在难以言传。
白明珠望着冰箱也说:“这么一个大冰箱,大一点的箱柜都休想要摆放了。”
邹千里转着眼睛看:“好在她这里,别的物件少。”
麻将桌是不要想看到的了,对着铁架单人床,是一个书桌,床尾是书架,如同屏风般遮住了床,床上方的墙面上也钉了书架,冰箱对面则是一张餐台,四把小巧餐椅,除了书架,其她家具都小巧,况且本来东西也少,倒也不显拥挤。
白明珠惋惜:“怎么不买个沙发?”
坐着看书喝茶多舒服啊。
邹千里笑道:“能有电视,已经可称‘讲究享受’了。”
就在床对面的书桌上,摆着一台小小的电视机,梅思能买电视机,颇有点出乎邹千里的意料,梅思在他心目中,一直代表着苦修。
梅思笑嘻嘻走过去,抬手扭开了电视,东妹一看:“啊哟还是彩色的呢!幺姐,你的日子越过越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