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思在后面赶着喊了一声:“明天一早去拜年!”
贺健莲扬声道:“等你哩!快关门,风冷!”
梅思笑一笑,便关了屋门,回到房间里,一看灶台上,好在还没有和面,现在有酱肉包子,烧一个汤便可以吃饭了,因为这样现成的肉包子,很是节省时间,今夜便有更多的空闲,可以静静地读读书。
一夜便这样过去,半夜里一阵鞭炮声响,梅思朦胧着醒来,听了听又朦胧着睡过去,外面天光再亮,便是正月初一,梅思早早起了床,简单吃了早饭,打点了一点东西,便听无线电,坐等到了上午十点,才提了两个纸包,出门拜年。
贺健莲这时也早已起了床,正一家人闲聊,听到有人打门,打发儿子开门,那小小子拉开门扇一看,便向里面嚷道:“娘,梅大姨来了!”
贺健莲一听,连忙跳下床:“梅小姐来了啊,快请快请!”
落到地上,两脚趿拉着棉鞋,几步走到门前,拉着已经买进门槛的梅思,风一般进了卧室,一叠声说着:“快脱鞋上炕,地上冷!大柱二妮,给梅姨拜年!”
梅思进了房,就说“过年好”。
拥着棉被坐在床上的老太太,贺健莲的婆婆冯老太,伸手便把叠起来的一床棉被拉扯散开,推给梅思:“过年好!快围上,那炉子虽然烧着,还是冷,这地方哪比得上咱们山东,到冬天又湿又冷,咱胶东老家那可真是,大冬天把灶火烧得旺旺的,那一面大炕啊,热气腾腾,坐在炕头上,腾云驾雾赛过神仙,这香港,这冷,屋子里也冷,外头也冷,不好搭炕……”
冯老太絮絮叨叨。
梅思笑着把东西放在桌子上,脱了鞋上了床,扯过棉被围在身上,也盘腿坐在那里。
贺健莲倒了一碗热面汤:“喝吧,饺子汤,还热着。香港你要是说冷,她可冷不到点子上,包饺子冻不住,哪像咱们胶东,包几百个饺子,蒸大饽饽,往雪地里一撂,隔天早上再一看,嘿,那是冻得结结实实,半个月都不带化的,这边可是,人在屋子里冻得发抖,饺子放在外面,半点冰碴都没有的,包了就得赶快吃,咱们家乡的老礼儿,初五之前都不做饭的,这下可好了,饺子是冻不住了,只好多蒸饽饽,三两天应该坏不了,香港这地界可真不行……”
冯老太也说,这边的酥鱼吃着没有胶东的香,年糕也比不上胶东的糯,说着说着,几乎便要流泪:“唉,胶东啊,什么时候能再回去啊?”
梅思一瞬间触动情怀,思忆起了桂林,胸中有些伤感,然而她马上便转换了念头,笑道:“老太太您康康健健,长命百岁,将来总有一日能得回转,可说胶东的包子真好吃,我昨天晚上就吃贺嫂拿过来的包子,一个晚上肚子里都热腾腾。大柱,二妮,来吃糖,还有梅干。”
两个孩子跑过来便打开了纸包,一包是雪白的奶糖,另一包是橘红色去了核的干梅肉,大柱二妮抓起奶糖塞进嘴里,便嚼了起来,二妮一边嚼一边说:“有花生!”
梅思笑,花生牛轧糖,是向白明珠学来,只不过自家是用融化开的羊奶皮做成,为了迎年,自己也忙碌过一番,将待客的糖果预备出来,今天便带了来。
贺健莲哈哈地笑:“你是南边的人,本来还担心吃不惯俺们北方的东西,吃着中就好。”
梅思笑道:“我去过陕西,北方的口味很能适应的,我喜欢羊肉烩面。”
贺健莲拍着大腿:“下次我给你做咱们山东的煎饼,那是真香!”
冯老太:“再卷了大葱蘸酱。”
梅思笑着答应,转头瞥见闷头坐在凳子上抽烟的廖二哥,便招呼道:“二哥,吃糖。”
廖长民点头应了一声:“唔唔。”
梅思又问:“二哥,工厂里这一阵事情忙么?”
廖长民:“嗯嗯。”
贺健莲一摆手:“你甭理他,他是个木哥张,见人不说话的,的亏是找了个厂子里的活儿,他要是在街边摆摊做买卖,一天都卖不出去一件的。”
梅思笑道:“工厂里毕竟安稳些,我听说这一阵,香港工商兴盛,想来今后生计会充裕。”
贺健莲一撇嘴:“这几年我是看明白了,香港再怎么样的工商兴盛,也兴不到我们头上,看他那个木头木脑,见人都不会说一句话的,就说这一回,过年了,别人都拿过节的钱,唯独他没有,工头明晃晃欺负人,还是我过去找,才补上了,说是漏了,我拿到钱,便也不想多理论,什么忘了,明明就是想自己扣下来。”
梅思噗嗤一笑:“二哥是个老实人,难免吃亏些。”
贺健莲叹一口气:“要说老实,那是真老实,我嫁到廖家,倒也省心,只是如今咱们不是在老家了,大妹子,这是在香港啊,以前在老家,守着自家的豆腐坊,还能过得下去,到现在背井离乡,这香港哪是咱们的地方?说话都不通呢,尽受人家的欺负,还不快学机灵一点,可怎么活?”
廖家在本乡,三代开豆腐坊,虽然小本经营,日子却也过得去,如今在香港,拔除了根基,一贫如洗,所以贺健莲才烦恼。
眼见廖长民原本黑黑的脸开始透出红色,梅思笑道:“幸亏了有大姐,家中只要有你,不愁日子过不下去。”
廖家的豆腐坊,自从贺健莲嫁过来,便是她当家管事,廖长民只是出力,生意倒也兴旺,只是来了香港之后,失了资本与乡谊,贺健莲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想一想有点好像王熙凤,她纵然有才干,荣国府倒了,却也难得施展。
给梅思这样一说,贺健莲眉头稍稍展开,也高兴起来:“大妹子瞧你把我给捧的,我再厉害,也是个女人,能有多大能耐?只不过你二哥是这个样子,我也少不得多担些辛苦。啊哟梅小姐,你等俺一霎儿,俺上上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