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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白明珠探访石硖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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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思“啪”地一拍手,嘻嘻笑道:“这不就成了?邹先生见太太与东妹姐都没能回来,便自去街边买一碗嗱喳面来吃,蛮好。你们且等等,晚饭很快便好了。”

然后她便站起来走去厨房,东妹不肯让她一个人忙,便也过去帮手,房间里一时间只留下白明珠,她独坐有些无聊,一眼瞄到床头的书,是巴金的《雾》,便拿在手中读了起来。

到这一天晚上快九点的时候,白明珠与东妹才回来官塘家中,一见她们进门,邹千里便问:“怎么这样晚?”

白明珠笑微微地说:“梅小姐留饭。啊呀,你晚饭吃了什么?”

邹千里道:“街那边小馆子,云吞面。你们吃的什么?梅小姐招待了怎样的好菜?”

白明珠笑道:“啊哟,不过是日常的小菜,谁好意思要她请大餐呢?打了四个鸡蛋,加了许多葱花,炒了一大盘,一盘烫青菜,一盘醋调黄瓜,一碟酱茄瓜,这样也是四个菜呢,当中还有一个汤,街面上新见到的马铃薯,切成薄薄的片,加洋葱碎,放到锅里用油煎到酥软,同奶酪一起煮汤,啊哟那汤里还有咸羊肉哩,小小的丁子。东妹在厨房里帮衬,两个人忙了两刻钟,弄出这些东西来,摆在桌子上,也是满满当当,尤其数那个汤顶呱呱,让人不由得便想起,我们当年在桂林,闲来无事,为图新奇,便去吃番菜,广东师傅做的番菜是真好,牛排啦,牛油面包啦,奶油汤啦,要吃西餐不必出国,在国内便吃得到顶好的番菜,况且还便宜,顶有名的岭南楼,五角一圆就吃一顿,便宜过中餐,粤菜川菜的馆子,倘若是海参鱼翅席面,几十块一桌。唉,那是抗战之后了,虽然说国家损失惨痛,不过日本人毕竟走了,元气便慢慢地在恢复了,各处房屋起来了,大家也各自归农归商,那一阵真是快活,每天都只顾着享福,本以为这样的日子永无尽头,哪知转瞬便换了天地。”

白明珠起初是历历如珠地数说着,夸赞梅思心思灵巧,只不多工夫,便变化出几样餐食,排放在桌面,十分体面,到后来回想起抗战之后的国势鼎盛,富贵风流,转眼都休,便情不自禁哀伤起来。

邹千里本来听着她念食经,感觉有些好笑,自从来了香港,太太日益琐屑了,专留心于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后面听她对比今昔,无尽慨叹,邹千里想到当前的景况,便也再难笑白明珠。

梅思住的石硖尾,他来这边三年,早已知道是什么样的地方,乃是最底层的聚居地,可是自己住的官塘,却也不是什么官样体面的所在,比起当年桂林的厚富街,人间天上。

刚来香港,是住在朋友刘朝宗的公馆,香港地狭人多,土地价格十分高昂,居大不易,刘公馆在港岛已称中上流,然而相较自家在桂林的宅子,怎么能比呢?只怕就连梅思原本的家中,乡绅豪强庄院,也远远不及,黄家自己虽没去过,但一般土豪总要有三进五进的院子,宽阔的庭院,种花种树,养鸡养猪,若是讲究一点,有些文化的,还有假山池塘,水里面养一些锦鲤,太太小姐们日常就在鲤鱼池边逗鱼,那样尺寸的土地,在香港,不是首屈一指的富豪是享用不起的,只怕就连英国人的总督,府邸也不过如此,刘公馆相比起来,便寒酸得多了。

那还是刘公馆,再看自己如今的地方,官塘,有些身份地位的人等闲不肯过来这边,这一处地名只一听便感到落魄,没想到自己还不到五十岁,便坠落如斯,思想将来,只觉得前路茫茫。

要说自从来到香港,自己也不是没有努力过,初来的时候,四处请托,寻找事情做,然而香港并非桂林,没有现成的体面好差事等待自己,也曾经找到过两个职位,都是只去做了几个月,便辞了差回家里来了,第二回之后,自己便拿定了主意,再不出去做事,简直就是榨取人的血汗,实在辛苦,薪水又菲薄,尤其同僚之间,勾心斗角,十分刻薄,自己是读过大学的人啊,出国留学过的啊,怎么能受得了这些?并不受尊重,而且格格不入,若是要融入,怕只能变得和那些人一样,卑微鄙陋,猥琐下流,所以即使仅为了个人品格起见,自己也决定再不出社会了。

只是闭门就坐在这里,虽然是清高,却奈何只出不进,当初从桂林逃来这里,是带了许多金银美钞,美钞存在银行里,能生些利息,金银宝石没法子生息,只靠着银行里存款的利息,不能完全应付日常用度,少不得每过几个月,便典当一回,照这样子,只怕到自己寿终正寝的时候,便囊空如洗了,每一想到这件事,邹千里便不由得恐慌。

邹千里默坐沉思,白明珠在那边依然絮絮,止不住地要说话:“可巧她今日早上刚刚做了面饼,预备一个礼拜的伙食,锅盔呢,我们在南边少食,她有了这个饼,每天回来只要烹调一点小菜便好。此外还有一味配菜,是湖北炸胡椒,虽没有我们家乡独有的辣椒酱,但炸胡椒也是很好的,让人想起当年在桂林,吃米粉配的辣酱。唉,亲不亲,故乡人,如今在这香港,这便是亲人了,我们约好,端午的时候她过来呢……”

太太最后一句话蓦地入耳,邹千里的神情不由得一滞,片刻之后叹一口气:“也好,就请她来吧。”

想一想从前在桂林,自己的交游何其广阔,邹公馆那可真是“门庭若市”,真如同孔融,“坐上客常满,杯中酒不空”,然而来到香港之后,门前便日益冷落了,就连刘朝宗,也好一阵不来往了,在这种时候,能有一个梅思,便显得热闹,仿佛这公馆又兴盛起来了。

人对于世界的看法啊,真的是自身处境有关,像是这位梅思,若是在从前,哪会得自己如此看重呢?虽说她是读过书的,出身也不很寒酸,黄老爷乡村豪强,更不要说她自身也有职业,算是女子自立自强的典范,不过与自家相比,终究是低了一层,“尖头曼贵妃”与政府高官是不一样的,当年在桂林,自己虽也应酬她,交往的情谊却也只是泛泛,那时候与自己相交投契的,不知有多少,然而自从到了香港,知己风流云散,一朝重遇梅思,居然把她当做了莫逆,港岛茫茫人海之中能有一个梅思,便让人重温从前的繁华岁月。

一念及此,纵然邹千里几年来已经感慨得惯了,总觉得似乎再无新意可言,一时间心头却也滋味复杂。

这一回做客之后,只一转眼,端午就过了,到了七月,香港到了一年之中最为燠热的季节,对面大陆上的广西也是炎热,这一天沈芒从外面回来家中,便唉声叹气。

陈露云便让保姆把女儿先领出去,转头问他:“怎么了?”

沈芒皱着眉头:“张爱玲走了。”

“唔?走去了哪里?”

“香港。”

陈露云噗嗤一笑:“倒是步了黄菲的后尘。”

一个一月,一个七月,先后都是去了香港。

沈芒紧蹙眉尖望着她:“你还笑哩!张爱玲是很出名的作家,许多人喜欢她的小说,她这一走,在文化界影响不算小。”

陈露云不很介意地说:“那又怎么样?新中国是不可阻挡的,走了那么几个人,难道就能妨碍了党?将来自有她们后悔的一天。”

“你……唉,不说了。”

沈芒一时间哑口无言,后悔方才和她说了这件事。

虽然两个人是革命伴侣,但越来越多时候,沈芒对陈露云有一种陌生感,感到有一些想法难以对她说,就比如这一次,自己为中国文化界而忧虑,她却觉得无所谓,以为将来都要后悔,她这个样子,实在目光短浅,有一点好像暴发户,或者可以说,是政治上的暴发户吧,底蕴单薄。

就在建国前后,有许多文化艺术界的名人出走,鼎鼎大名的是胡适、张大千,都很是引起震动,可见文化界并不是完全认同中共,这一回又出了个张爱玲,虽然张爱玲远不能与上面那两人相比,然而她在上海曾经红极一时,上海是文艺战线斗争的重地,不可小觑的,所以她这一走,引发的影响也让人不能乐观,然而在陈露云,这些都无足轻重。

这时候沈芒不知怎么,便也想到了黄菲,倘若是黄菲在这里,他直觉以为,两个人大概很可以就这件事好好讨论一下,虽然与陈露云的婚姻是有“牢不可破的政治基础”,然而在某些方面,或许与黄菲有更多共同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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