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这样嘛,我可是某人最要好的发小,你信不过我,还信不过她的眼光?”武煊嬉皮笑脸追上去。
舜英站在苻洵身后,易容粘胶下的面皮抽搐几下,右眼皮跳了跳,含笑向苻洵使了个眼色。
苻洵抱臂凉凉道:“你不舍有什么用?你家姜夫人到现在还想要我脑袋呢。”
“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指不定有转圜”,武煊尴尬地摸着鼻子,环顾四周、压低声音道,“北宛密报,你家丞相又去和谈了,估计是看着北宛快被赶走了,谈谈怎么答谢荣国。”
“倒也不必言谢,不过是一起收拾自家闯下的烂摊子,不要我脑袋就成”,苻洵笑吟吟挽过舜英的胳膊,“既已与夫人许诺白头之约,怎舍得抛她孤零零一人。”
武煊唇角抽搐几下,不忍直视别过脸,想了片刻凉凉道,“建业侯风流倜傥之名举国皆知,敢问盟约白首的是哪位夫人?还是说——每一位?”
苻洵慵懒地一转眼波,桃花眼风情无限:“自然是……”
“所以,脑袋的事到底怎么说?”舜英听他们越扯越远,忙出声拉回正题,“姜夫人和承赟是宁折不弯的性子,怎么这会儿齐齐松了口?”
武煊意味深长瞄了她一眼:“许姑娘问得好,自然是因为粮草。”
“先是从阊江过来的三十船粮草,听说前些天三军郡粮草短缺,建宁陛下又支援了十船粮草……实打实从你们自家国库挤出来的。”
苻洵愕然睁大双眼:“整整十船?!”
武煊笑吟吟地说:“是啊,你三哥真够意思,阊江那边都不管咱们了,到头来居然是他绞尽脑汁为咱们支援粮草。”
舜英笑了笑,补充道:“国库财帛难以支撑,他就书写谕旨布告全国,呼吁抵御异族关系种族存亡,更带头裁撤宫人、开国君私库筹集钱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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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脑袋就只值四十船粮草?”苻洵在帐篷里懊恼地拍着脑门,“凭什么比元旭少十船?我还不如他值钱?”
舜英感觉他的关注点十分奇怪,默默瞟了他一眼,一时竟不知该怎么接话。
她坐到床沿,拉开床边简易木桌的抽屉,拿出个深蓝色瓷瓶,又自顾自倒了杯热水。
瓷瓶里是蛮疆秘制的避子药,蛮疆民风开放,女子与情郎欢好却不愿有孕、可以喝这种草药汤避子。这药丸改良那草药汤而来,又淬炼出团丸,方便携带,药效温和对身体无损,却需男女双方同时使用,每天都化入水中服食方能见效。
这几天不知怎地,总一阵阵心悸和焦灼、集中不了注意力。她心不在焉将瓶口对准手掌,倒出最后一粒药丸,晃晃瓷瓶发现已然空了。
“我怎么就不如元旭值钱?”苻洵仍在帐中烦躁地踱来踱去。
舜英有些诧异地瞄了他一眼,觉得他今晚有些不同,老是纠结那些从不在意的细枝末节,倒像是用夸张言行在掩饰什么。
“坐下,走来走去我瞧着头晕”,她叹了口气,晃了晃瓶子,“药吃完了。”
苻洵从善如流地在她身侧坐下,拿过瓷瓶瞄了一眼:“等这边战时结束,咱们回将军府再配就是。”
舜英表情凝固,一瞬不瞬注视着他。
苻洵挤出个笑容:“快了快了,夺回武原城指日可待,反正军营里不能乱来。“
舜英的心慢慢沉下去,狐疑地盯着他:“阿洵,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事?”
苻洵如梦初醒,笑了笑:“回去再跟你说。”
觑着她的神色,他伸臂揽住她,唇角翘起温柔的笑容:“刚刚想事情忘了,咱们很快就用不上避子药了。”
舜英心下稍安,如释重负挤出一个笑容:“是啊,咱们拜堂时说好的,绝不让儿女出生在动荡的世道,等赶走北宛狼骑再要孩子。”
她弯唇笑着,将空空的瓷瓶放回抽屉,手腕无端传来刺痛,她手一抖、瓷瓶磕在桌子边缘,磕得粉碎。
突如其来的两耳轰鸣,恐惧和焦灼淹没了她,她怔怔盯着自己掌心,那阵刺痛消失了,手却仍是麻木的。苻洵注视她片刻,默默牵过她的手,顺着尺泽穴、曲泽穴、孔最穴轻轻向下揉捏。
手部的麻减轻了些,她心绪纷乱地躺下,苻洵摊开薄被子给她盖上、也钻进被窝侧身躺下,从背后抱住她,柔声道:“姐姐最近操心粮草、太过疲累,什么都别想,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思忖片刻又说:“若是睡不踏实,我去找些安神汤来?”
他的体温是滚热的,抱着她的时候,她后背前额逐渐沁出一层薄汗,她轻轻伸手一抹、额头和脸全是冰凉的。
是冷汗。
“出了太多汗睡不着,找个水池痛痛快快浸一下?”她转过身扯了扯他袖子,挑眉扬起几分促狭,“我记得城西离这儿不远处,有家儒商斥巨资造了座园子,后院荷花池全部引的活水……”
曾经的风雅园林芜草丛生,那些从各地高价搜罗的假山奇石,碎的碎、长满青苔,倾颓得不成样。
苻洵蹲在水边用手捞了捞,翻来覆去观察片刻:“确实挺干净,你怎么找到这个好地方?”
“武老六的娘子是临梁大族,自然是她带我来的。”舜英得意洋洋笑了,笑着笑着就再笑不出来。
那还是永平二年,她刚成为王后。那时候她还很自由,为了筹建九功馆、白龙鱼服四处奔走,来这里赏花、品茶、观景、看灯饮酒。
一晃十二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