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英忙撑在他胸膛止住动作,左手指了指身下:“刀,你怎么把刀四处乱放?”
又瞟了一眼靠在床头的横刀,苻洵会意,拿起自己的刀、与那横刀放在一处。俯身正要继续动作,发现方才动作略大一些,又有星点血迹渗出棉布。
苻洵动作停在半空,笑容越发暧昧:“看来,只有换个法子疼你了。”双手掐住她纤纤细腰坐起来,将她抱起、面对自己跨坐在膝上,襦裙的裙摆又大又长,苻洵伸出右手慢慢掀开,月华锦在空中铺开一朵绚丽的花。
就在裙摆绽放的刹那,苻洵和舜英同时闪电般出手,床头飞速掠起两道寒光、箭一般飙向屋顶。
苻洵手中弯刀穿透瓦片,旋即有粘稠的血从屋顶渗透滴落下来;舜英手中横刀力道稍轻,只听“咔”的瓦片断裂声和两声沉重的足音,紧跟着足音越来越轻,迅速远去。
“南边,追!”
苻洵将她轻轻放回床上躺好,站到窗前扬声发号施令,脸上一丝笑意也无。直到白袍卫追着刺客越过五六个屋顶,远得看不见了,才长舒一口气,疾步走到床前关切地问:“姐姐没事吧?”
“我刚才没骗你,真的还好”,舜英拖着右臂坐起来,用左手将枕头往靠里的方向挪了挪,为苻洵留出空当,再重新斜躺到软枕上,“箭扎得不深,养个把月就好了。”
苻洵从竖柜取出两个新的软枕,叠放在床头,挨着她身边躺下:“姐姐怎么知道他们要在此时此地动手?”
“他们这是有枣没枣打一竿子”,舜英唇角翘起冷笑,“你猜得没错,她并不知道我在哪、甚至不那么确定我的生死。”
“我若是冯太后,肯定也先对你这边动手,毕竟我在荣国只与你有旧,当年‘死’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也是你。而两国已经开战,越往后查验越严、她的死士越难进来,肯定要先下手为强。”
苻洵赞许颔首:“所以你特意让我带着你招摇过市、闹得全奉宁皆知我有新欢,哥哥一向厌恶我轻浮,定是要申斥我,而我为了顾及哥哥面子,必然会带你出来住客栈。”
“是,我现在的身份、与你形影不离才合理,而你在哪白袍卫就在哪,洛川别苑和威远将军府守卫都太森严,他们寻不到机会”,舜英不紧不慢地说,“他们寻不到机会验证,就会一直心存怀疑,不如早早将他们打发掉,让冯太后将搜寻重心放回国内。”
苻洵会意,脸上浮起荡漾的笑:“而我除了白天上朝,其余时间都与你在彩云楼如胶似漆……除了除夕夜的阖宫家宴。”
舜英补充说:“其实还有上元家宴,但北疆战况如火如荼,他们不敢赌你会在奉宁待到大年后再走。”
苻洵点点头,又问:“你让我把元旭引过来,也是为了叫他们心里踏实?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来?”
舜英道:“阿旭与我一起长大,又心思细腻,若他都认不出来我,那些人更看不出什么破绽。至于为何一定会来——我之前与他有个约定,虽然此一时彼一时,那约定已没法兑现,但他在清泉宫被关几个月,一放出来肯定着急寻我。”
“也是个至情至性的人”,苻洵叹了口气,眼中露出不忍,“咱们今晚是不是过火了些?我上来那会儿看他快哭出来了?”
“前两年局势稳当的时候,咱们一心隐居、跟他来往太多”,舜英无奈叹了口气,“阿旭从小心思浅、七情上脸,若不让他确信我已失踪,只怕回去会被冯太后看出端倪。”
苻洵伸出自己铁钳似的右手,举到眼前:“那也不必先让我差点掐死他,你再对他一顿冷嘲热讽吧?他也是担忧你安危。”
舜英笑容淡去,默了许久才轻声说:“他瞧着稳重成熟,骨子里还是个孩子。就这样没轻没重回阊江面对冯太后,太危险了。”
“二十九岁的孩子?”苻洵挑了挑眉揶揄道,“你倒肯替他打算。”
“他打小体弱、晕血,连杀鸡都听不得,除了宗室子必修的骑马射箭,别的都稀松平常”,舜英盯着帷帐顶,满脸怅惘,“偏偏心肠太软,有时候帮别人帮得差点把自己搭进去,那年兴庆宫被封,有点眼力见的都躲着走。偏就他不知死活到处替我求情……”
苻洵跟着叹了口气:“确实愚蠢……求他们有什么用?”
“是啊……愚蠢,求人有什么用?”舜英唇角浮起笑意,“从小面软心活,前些年阊江朝廷内斗倾轧,他娘子搭进去一条命,也没让他长进多少。即使昇阳冯氏气焰煊赫、即使知道冯太后曾对我……”
“对你怎样?”苻洵勃然色变,满眼探究盯着她,“除了现在刺杀,她更早还做过什么?”
舜英略过这问题,继续说:“阿旭还抱着幻想,期待他们能悔悟、能回心转意,期待所有朝臣家族还能像征和、永平两朝那样亲如一家。”
苻洵轻嗤:“朝臣世家亲如一家?怎么可能?不过是有得力的君主压着,没哪个不长眼的敢妄动。”
舜英注视着帷幕顶:“其实道理谁都懂,只不过心底不愿信,在如此局势下,他对建宁王和你还不知避讳……”
苻洵感慨:“叫他亲眼看看触及利益时真实的翻脸,虽说是为他好,却也着实残忍。”
“是啊,看了就死心了”,舜英唇角上扬,挤出一个苦涩的微笑,“十几年养育之恩,到头来你死我活、血流成河,不亲眼看见,怎么说怎么猜都不愿相信。”
苻洵陡然意识到什么,紧紧抱住她。
舜英越笑越灿烂,肩头不断颤动,低声喃喃道。
“真正不死心的人,是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