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昇阳城,君王禁卫”,苏裳凝眸盯着她,“他很早就安顿好了我,可我不想待在阊江,天天听那些人传唱《英烈本纪》,就出来瞎转悠,图个热闹开心,反正也不缺银钱、用不着进那些荤场子。”
锦瑟哑然失笑:“打仗打不赢,就知道传唱那破玩意儿、盯着女人的肚子。”
“有什么办法,若是太平盛世、那拨人都算治世能臣”,苏裳耸耸肩,无奈叹息,“可这非常之时,若没一个足够聪明强势的国君,自己人都能斗成一锅粥。”
“堂堂第一大国,竟沦落至此”,锦瑟莫名心情低落,向着前方花灯加快了步伐,“金尊玉贵的长公主、堂堂一国之后,竟被那些废物看得跟坐牢似的。”
苏裳定定注视着她的背影,唇角扬起一抹苦涩而讽刺的笑:“坐牢?谁又不是在樊笼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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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最近都在忙什么?”
低垂的银红色帷幕围成一圈,浴桶蒸腾着袅袅白汽,苻洵合目靠在桶壁上,懒洋洋开口。
郎琊端着托盘进来,将药碗端给他:“最近不怎么给王后送物件了,还跟往常一样,喜欢去西市买新鲜的小玩意,时常约飞花楼的苏裳一起,她们十分聊得来。”
苻洵额头汗滴如豆,双颊被热气熏出不正常的红晕,双手紧握成拳,嘴唇、身躯都在微微发颤。他接过药碗一饮而尽,闭目强忍片刻,长舒一口气,颤抖逐渐停息。
郎琊忙递过丝帕:“主子怎么不在山里多待几天?”
“倒是想……可到处都是事,待不住”,苻洵擦去汗滴,喟然长叹,“西陵水师天天在阜门峡闹,渝安水师等着操练,玄甲营被打成这样,拿什么去对抗金州军?”
郎琊也叹了口气,继续说:“苏裳的底细已查明,经历对得上,是干净的。可夫人与她时不时聊些时政……并未泄密,也没有对主子和荣国不利。”
“无妨,随她去吧。若对时政完全漠不关心,就不是她了”,苻洵抬起手臂,看向水淋淋胳膊上几排齿痕,咬得太深、如今刚刚结痂,“她身边留两个武艺好的就够了,其他人都撤掉。”
郎琊惊愕:“都撤了?”
“撤了吧,保证她安全就够了。”苻洵凝视着手臂上的齿痕,忍俊不禁笑了又笑。伸出另一只手,逐一揭开深褐色痂皮,齿痕缓缓沁出血珠。
郎琊惊叫:“主子,你怎么又揭了?”
“还不够深,一直不消失最好”,苻洵的笑容温柔甜蜜,轻轻抚过齿痕,掬起一捧水浇在血珠上,“她是我的夫人,我们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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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花楼又编了一支新舞,是改良后的绿腰。
苏裳纤腰细软,舞姿轻盈而平缓,飞袂翩似鸿,低回莲破浪,凌乱雪萦风。一舞终了,满堂寂静片刻,爆发出喝彩声雷动。
锦瑟一边看着,一边情不自禁比拟姿势,回府之后更是回忆着动作,在院中翻飞玉指拟幽兰、软折腰肢如弱柳、旋转身形如灵风。
乱七八糟、自我陶醉地跳了一阵子,她收拾钱袋、大摇大摆走向正门,絮儿追上来问:“夫人又去夜市?”
她肯定地点点头,出庆云巷之后换了个方向,直奔五桂巷。
苻洵离开灵昌后,她几乎每天都会来找谢恬和司徒空,换上留在他们小院的短打,习武半个时辰,再去闲置的灶房烧水沐浴,换回出府的衣服。然后或直接去西市,或抄近道去飞花楼找苏裳、再同路去西市。
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拐弯抹角,只是就这样无意识地掩藏行迹。
就像她对谢恬和司徒空毫无来由的信任。
从十月初回灵昌,到腊月初,已整整两个月,她已经跟谢恬打得有来有回,换作司徒空替她喂招。
所有的刀法路数,她几乎一练就会,唯独力量始终跟不上。司徒空一身横练蛮力,纵使她把刀舞出花儿,也敌不过司徒空重重一劈,震得她虎口发麻、轻刀脱手飞出。
锦瑟有点气馁,她每次抱着石头蹲马步不到一刻,双肩和腿就痛得仿佛要断掉。
司徒空对这事看得淡:“慢慢来吧,这种事急不得,腱子肉是慢慢长出来的,何况女子本就容易失力。”
锦瑟脱掉练刀时戴的手套,觑着二人脸色,语调漫不经心:“大夫说我受过重伤,深及骨骼。”
司徒空跟谢恬对视一眼,脸色沉了几分。
司徒空:“既是重伤未愈,就再好生调理个一年半载,徐徐图之,你那肩膀和腿的旧伤……”
谢恬不动声色扯了扯他袖子,抢过话头:“不如别练力量了,阿姊再练练轻身工夫,防身保命已足够,遇上劲敌大不了跑得快些。”
顿了顿又说:“何况阿姊如今是建业侯夫人,苻洵麾下高手无数,只要你不自己跑太远,他总护得住你的。”
“靠别人能有什么前途,靠山会倒,靠人会……会跑”,司徒空恨铁不成钢地指向谢恬,“夫人不肯练力量,到头来跟他一样,练个八九年还是花架子。”
谢恬怒目而视:“我吃饭靠的是脑子,不像你,一介莽夫!”
“你们怎么又吵架?你们怎么老吵架?”锦瑟头大如斗,转转眼珠思索片刻,翘起唇角笑着说,“不如你们别吵了,一人跟我说一段南翊的事情吧。”
“想都别想!”二人异口同声,怒目看向她。
“不说就算了,凶什么凶?”锦瑟撇撇嘴,走进灶房准备烧水洗澡。闩上门的刹那,她的笑容消失了。
她从未跟旁人提过,自己的旧伤在肩膀和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