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是不同我见外,以前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有什么好的”,苻洵不禁莞尔,声音略高了些,“拿些酒来,我就坐这儿慢慢喝,她几时开门,我几时进去。”
思忖片刻又说:“府里有的是好伤药,尽管用。早些养好伤去教阐儿,免得夫人还同我置气。”
锦瑟坐在床边,虽什么都看不见,可她能感知到,苻洵正坐在院中喝酒。
她心乱如麻——他再这般守下去,那俩人就不太妙了。
半个月前,苻洵途经奉宁,在刺史府住下,说是要与萧南图共商新国都的规划。
她对于屋舍道路的排布无半分兴趣,只得成日待在厢房,除了教习一下苻阐和苻忆的功课,别无它务,十分枯燥无聊。
就在此时,秦川来接苻阐和苻忆去校场习武。
秦川是白袍卫副统领,在白袍卫中武艺最高强,因为年龄小,苻洵对他颇为容让,她与秦川也算得上熟悉。
自从她同苻洵说了番为人父母的大道理,苻洵对孩子的教养还真上了心,还特特让苻阐拜了秦川作武师父。
当时,她在校场看苻阐将一柄轻刀舞得白刃纷纷,如霜似雪,十分眼热。去刀架子上挑挑拣拣,择了一柄最轻的、挥舞了几下。
秦川见她有兴致,便过来指点她身法招式,不到半个时辰,她也能堪堪将刀挽出花儿来。
秦川笑起来有两颗小虎牙,十分可爱:“比卑职初学时强多了,夫人竟有如此天分。”
她得了称赞更是起劲,直舞得秋水飞双腕,冰花散满身。正得意时,忽觉后背袭来一股寒气、裹得她喘不过气,三伏暑天、四周空气竟似被冻住了。
收刀回鞘时,发现周围已跪了一片,苻洵正站在离她一丈之处,直勾勾注视着她持刀的手,双目透出的狠戾令她不寒而栗。
僵持片刻,他面容缓和,唇角扬了扬,牵起她的手柔声道:“姐姐还是莫碰这些刀剑,细皮嫩肉的,割伤了可怎么是好?”
那以后,她再未见到秦川,每日来接苻阐习武的变成了郎琊。
苻阐偷偷跟她说,秦川被苻洵罚了二十鞭,后背、后腰、双腿皮肉翻卷,没一块好肉。行刑时,所有白袍卫、他们带来的仆婢全部去校场观看。
那以后,遑论再有人教习她武艺,只要她靠近武器一丈之内,都有人忙不迭在她身前跪成一排,叩拜着请求她离开,直磕得头破血流。
她跟苻洵吵了一架,这是婚后第一次。
其实,所谓吵架,也不过是她单方面在闹。自始至终,苻洵都一言不发,甚至在她怒火中烧动手时,都不闪不避,只问她手疼不疼。
她闹了半晌,跟打到棉花上一样,前所未有的憋屈和无力感充斥全身,鼻子一酸、泪水模糊了视线。
苻洵等她发泄够了,拧了张湿帕子替她擦脸,然后轻柔而坚决地说:“除了习武,别的我都可以答应。”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哽咽,令她恍惚而错愕。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无论是要风要雨要月亮要星星,但凡他能做到,全都无有不应。
荣国女子只能囿于内宅、相夫教子,可他谈论军务政务从不避讳她,只要她乐意、他甚至会与她商讨,府兵、白袍卫、所有私兵任她使唤,想外出就外出、想去哪儿玩就去哪儿玩。
他已竭尽所能,让她活得随心所欲、肆意洒脱。
她却总是隐隐感觉,自己看似花团锦簇的生活,被狠狠剜走一块,碎块不大,却极深、极要害。
可她甚至不知,那碎块是什么。
那晚,苻洵睡在了书房,这也是婚后第一次。
成婚近一月,他们从未有过真正的夫妻之实,她能感觉到他是渴求亲近的,却每每停在最后一层衣,似乎那层薄薄的衣料之下,封印着什么禁忌。
她不敢相信,这是名满京城、曾经妾侍如云,已有三子一女的浪荡子。
可明明不愿亲近,他每晚又紧紧搂着她不撒手,就算在睡梦中、也无意识地收拢手臂,似乎略微松一松,她就化成一缕烟消散了。
但她并未踌躇太久,独宿的第二夜,她听到几声布谷鸟叫,被引着走到窗前,只见明亮的月光底下,站着一身素衣的瘦小少年——端午节撞见的谢恬。
“夫人可还愿意,随我们学习飞?”
苻洵不喜卧房有人值夜,所以絮儿柳儿都睡在隔壁,若非摇铃呼唤,彻夜也是不会来的。
几乎不假思索,她翻窗跳了出去,被他们架到与刺史府一街之隔的空宅。他们说她力量太弱,需要先练习吐纳、扎马步等基本功。
很酸很累,但她甘之如饴。
其实第一次出府习武后,她的气就消了,可每夜偷跑出去习武的诱惑太大,让她忍不住将独宿的时间刻意延了些。
更漏声声,已至三更。并未如约响起鸟鸣声,也并未听到府兵的动静,她松了口气。
她拉开门走出去,院子里的合欢树下,并排搭着两张黄花梨长躺椅。苻洵斜靠在其中一张上,有一搭没一搭喝着酒,见她出门,笑得眉眼弯弯,拍了拍另一张躺椅。
“晓得姐姐在屋子里闷,这儿凉快。”
天阶夜色凉如水,她在他身边躺下,听他指着璀璨星汉说,这是牵牛星、那是织女星。
又说,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