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王尸骨未寒,你上蹿下跳个什么劲?”
玉衡被他拽得连连趔趄,却丝毫不惧,怒道:“你们男人都这副德行,娶个女人就跟签了卖身契一样,活着如何就算了,死了还得把人家后半辈子拉进坟里去。”
“你不是男人?”开阳怒怼,声音却带了几分心虚,“又没说她不能……可这才多久?”
玉衡摇了摇头,眼中泪花闪动:“若只是安安稳稳当一辈子太后也罢,可你看她的性子,像吗?”
他顿了顿,哽咽着继续说:“杀宣正淼那天,她取了地皇山的舆图,还问我殒星崖在哪。”
“殒星崖啊!这些日子她一滴泪没掉,你觉得等杀光了仇人,她下一步要做甚?”
他突然嚎啕大哭:“不管她是谁的妻子,我只当她是阿姊,只想她好好活着,有错吗?”
开阳愣住了,半晌后叹气:“苻洵这种人很邪性,心狠手辣、凉薄寡恩,却偏偏拼命对几个人好。若他是翊人,咱们也乐见其成,可惜了……”
“先王一走,还不一定打得起来”,玉衡苦涩地笑了,“这又不是拉郎配,若她真想……咱们帮她隐姓埋名遁走,也不算辱了先王清誉。”
开阳垂下头:“若两国交战,以她的心性,又是一场无疾而终,但好歹让她开心了几个月。指不定熬过这几个月,她就不想死了。”
玉衡抽噎道:“只要她好好活着,别的都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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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启程时,两队人看了看马车,又看了看帐篷外的厚厚积雪,犯了愁。
马车在雪地里的速度若是过快,极易侧翻,舜英双臂和左腿皆有重伤,无法骑马。
“你们先走,留些食物和药给我”,舜英仰头看向柘枝城的方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冯栩以为我们已逃远,我不若杀个回马枪。”
苻洵转过头,怔怔注视着她,眼圈红了,却什么都没说。
开阳回头扫视麾下刀客,冷冷道:“当初没护住先王,先王宽仁赦免了我们。若今时首领也折在这儿,咱们不如就地自刎谢罪!”
玉衡忙笑吟吟地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首领不如回去,待来年冰消雪融,再举兵收复朔门关,如何?”
觑着舜英脸色,又说:“届时还可再北伐一次,打得冯栩兵败如山倒,待他身败名裂再杀掉,岂不更解恨?”
舜英直勾勾盯着玉衡,直看得他心里发毛时,唇角忽地扬起一抹微笑:“确实不错。”
苻洵走到她身边,试探道:“不如……”
舜英回头,双眸似无波的深潭,整张脸半分神采也无,呆滞地躬了躬身:“有劳。”
苻洵双眼一亮,忙跑回帐篷拾掇行李,及至看清她的武器时,又将自己的佩刀解下,放到一起细看良久,唇角不自觉上扬,心潮起伏。
两柄银白的刀,凤头交股雪花镔,身似一泓秋水、锋如一痕冰霜,除了大小略有差别,几乎一模一样。
他忍不住拔出短匕,扎进偏小那柄的刀锷处,撬开凝固的素白秘银,露出錾刻的古篆——纤云。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托举她坐上马背,再跳上去从身后环住她,牵起缰绳、与她共乘一骑,漫步在洁白无垠的雪原上。
她的身上有清甜的草木气息,是他梦寐已久的素馨花幽香,被他拢在怀中。马背颠簸,每一次肢体接触都令他心底熨贴又安稳。
她的眼神像火焰燃烧后的灰烬,一路上任他搂得越来越紧,也毫无反应。似乎除了复仇,对世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哀大莫过于心死。
他竭力压制住心绪翻涌,同她絮絮碎语,起初她神游天外、任他说什么都充耳不闻。时间久了,她有时会如梦初醒,简短回复他一两个字。
他如获至宝,继续同她絮语,俩人就以这般奇特的方式“交谈”了一路,快到朔门关时,她已偶然会露出一丝微笑。
虽然那笑,淡得像夕阳将尽的一抹余晖。
舜英本打算从朔门关进武原城,然后从地皇山绕回临梁郡。岂料将近关隘时,秦川和苏铁探察得知,南下朔门关、进乌兰山的路皆被封锁,北宛士兵和城中叛军守在各大小路口、关隘,正逐一盘查过路行人。
秦川耸肩:“宣氏灭门、北宛汗王和阏氏被刺杀,这么大两桩案子,怎么严苛都不为过。”
苏铁叹气:“这么个盘查法,一只苍蝇都过不去,咱们两百多号人怎么藏?”
秦川目光灼灼,看向开阳和玉衡:“不如请各位去北卢郡作客,避避风头?”
“主子先前去柘枝城并未表露过身份,如今都盯着翊国,定然想不到你们绕道去荣国了。”
他越说越高兴,仿佛这是个极好的主意:“就算眼下你们过了朔门关,还得躲躲闪闪、从地皇山翻山越岭,褚娘子这么重的伤,越早医治越好。”
“骑马就不同了,从大草原过去平坦些,渡过伊河就是北卢郡,不需褚娘子劳一点身。”
开阳和玉衡对视片刻,都带着难以言喻的别扭。
秦川带了些撒娇的意味:“两位好哥哥,咱们也算共事一场,打仗归打仗、交情归交情。何况有你家首领在,主子他绝对……”
“秦川!”苻洵喝止了他接下来的话,却觑着怀中舜英的表情。
舜英抬头,看了远处的关卡和兵卒,淡淡道:“有劳。”
这一路,她对他,似乎只会这几个字。
却已令他如在云端、如置身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