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旻娓娓说着,冷漠地瞥向她,却倏然惊呆了。
只见她颤抖着弓起腰身、紧紧捂住小腹、满头是汗,眸中蓄满泪花、却一声未吭,满眼恐惧和乞求,定定望着他。
方才他那一扔,竟摔得元昙动了胎气。
元旻一惊,怒气消减了些:“寻死觅活的时候,倒不曾想过孩子?”
元昙泪如雨下,哀求地看向他,呜咽道:“这是阿彬的骨血,求你救救他,四哥……四哥……”
元旻听着一声声“四哥”,心肠软了几分,赶紧将她打横抱起,一边走向屏风后,一边吩咐萧勖:“快去叫大夫。”
身后的萧勖恭声领命,慢慢站起来,忽然扬了扬手。
元旻察觉背后风声有异,条件反射地侧身避让,却因抱着元昙慢了半分,脊背传来一股剧痛。飞来之物已刺破衣衫,深深钉入他的后背。
紧接着,刀光如虹影在空中连翩舞来。
他一边忍着痛、竭力闪避着,一边抱着元昙大步流星往里走。
电光火石间,他感觉前胸猛地一震,一道细锐的劲力射进心口,贴肉处有什么东西应声碎裂。那股力量却未消失,挟着寒气刺进了他的胸腔。
清脆的撞击声,是碎了的护心镜摔到水磨石的地面;还有声沉滞的“咔哒”,是放在贴肉处香囊内的琥珀翠裂了。
怀中的元昙仍是满脸泪痕,怯弱可怜的模样。
她的左手向内蜷着,手腕紧贴在他胸口,那枚她从不离身、美丽精巧的银跳脱,已弹出一根长达三寸、形如狼牙的尖刺,散发着诡异的幽蓝寒芒,一见便知淬了剧毒。
尖刺贯穿衣袍、碎了的护心镜、破了的香袋、裂开的琥珀翠,刺进他的胸膛。
说时迟那时快,元旻马上将她扔开,同时伸脚将一个圆凳踢飞,迎向身后破空而来的刀风。
萧勖趋步往前,挥臂甩出一道霜雪冷光,将砸来的凳子砍作两半,毫不迟疑对着他又是凌厉一劈,一刀赛过一刀毒辣。
元旻鞣身躲避间,足尖一勾,将倚在书案边的长剑向上抛起,右臂一挥握住剑柄往外一抽,翻腕格住萧勖的弯刀,紧贴刀面、缠住他刀身向外旋转。
脑子里忽然“嗡”地一声,眼前霎时晕成一团又一团虚影,耳边的风声也变得遥远、越来越轻……
被琥珀翠压制了两个多月的毒,此时开始气势汹汹的反扑。
他的眼睛几乎全盲、耳力也衰减得还剩不足六成。
萧勖的刀没有停,元旻只能凭直觉不断闪避和格挡,却总有避不开、挡不住的时候。
那些伤并不致命,萧勖猫戏老鼠似的,割开他身上一道又一道皮肉。不过片刻,他后背已被划了五刀、胸前被交错割开三刀,腹部被狠狠剜了两刀。
他痛得几乎再没力气举起长剑,却不敢倒下,只能以剑拄地站着,与萧勖对峙。
萧勖停止了攻击,闲闲道:“还在等内卫么?等不到了。”
“我练出来的武卒营,武艺虽稍逊内卫,人数却是他们的两倍。”
说完这句,他再次挥出弯刀,速度极快、自上到下挥出了重影。
元旻感觉自己瞬间被极寒包裹,右臂、左腿、右腿依次传来钻心的疼。他再也握不住剑,伸出仅剩的左手,紧紧攥住屏风架子,使自己不至于倒下。
“目不能视、耳力衰减,还能坚持这样久,你果然很强,我喜欢”,萧勖放声长笑,“可惜你我注定为敌。”
在元旻越来越弱的听觉中,喊杀声如潮水在遥远的地方响起,他用仅剩的力气挤出三个字:“你是谁?”
萧勖好整以暇地笑了:“我是萧勖,是大草原的白隼,是你的表弟卓力格图,更是你欲除之而后快的北宛逆王——冯栩。”
“我虽想占据朔门关,却更想毁了翊国最坚固的长城——就是永平王你啊。”
“无你坐镇的翊国,兵再多、将再广,不过四分五裂一盘散沙;疆域再广阔、百姓再富庶,不过铁蹄之下一块膏腴。”
另一侧有微风拂过,是元昙从榻上起来了。
“四哥,你不是一直好奇,七月十八的柘枝城究竟发生了何事?”
“现在就告诉你,我杀了阿彬,阿栩为了保护我,只好提前仓促起兵。”
元旻暗自蓄力,却发现越是意守丹田,“独活”蔓延得越快,索性散了思绪,随口问:“你为何要杀冯彬?”
元昙蓦然发出一声恐惧的尖叫,语无伦次地辩解:“我不是故意的,阿彬发现了秘密,我拔刀本来是要自戕的,可阿彬他不想让我死,非要摔死思洛,谁都不能伤害我的孩子!我不是故意的,不是……”
她突然癫狂大笑、同时嚎啕大哭:“是我杀了阿彬……杀了这世上最温柔善良的男子,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是四哥你啊——”
“你为何要抢走四嫂,让十六郎对元氏深恶痛绝,让我无法与他相守,又把我嫁给阿彬,还非逼着阿彬回到柘枝城、卷入那些斗争。”
“还假模假样要饶我一命、接我回昇阳,回不去了……从我害了阿彬性命那天开始,不,从兕儿跟越长越像十六郎的时候,我就已经回不去了,回不去了哈哈哈……”
“父王、母妃、二哥、三哥、阿矅,我替你们报仇了!”
元旻眼前一阵阵发黑,肺疼得像要炸烈,胸口像被一直大手攫住,不断往外撕扯着、抽出血肉和力气。
他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腿脚疼得发软,左手在空中胡乱挥舞、终于抓实了屏风架。紧跟着身子晃了几下,同那架云母屏风一起,轰然倒地。
失去意识前,恍恍惚惚地,他听到渐行渐近的脚步声、逐渐清晰的刀剑互斫声,以及天枢和开阳嘶哑的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