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霜转过头时,出现在眼前的便是今日那位不速之客。
他仍穿着那身奇装异服,半蹲在府墙上,手中还拿着几个石子在空中抛来抛去。
暗处的凌逸发现了他,拔剑正要上前,却被黎霜用眼神制止了。
她心中自有思量,淡淡扯了扯嘴角,侧头看了那人一眼。
“你找死。”
男子不把黎霜的威胁放在心上,“大小姐,下雪了,你还要继续跪着吗?”
黎霜不愿应付他,跪着一动不动。
一时间没人再说话。
正当黎霜以为那不速之客会识趣地离开的时候,突然从侧边飞来一颗石子,精准地砸在了正厅的门上,发出了一定声响。
黎霜震惊地看过去,正要说话,那人却先开口了。
“大小姐,要记住了,我叫裴晏。下次再见!”
声音不大,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
在正厅门被打开之际,裴晏瞬间翻身下了墙,似从未来过这里一般。
黎霜听到影儿适时唤着“小姐怎么了”,而后便看见黎伯约和尹燕走下石阶向她小跑而来。
于是她的嘴角浮起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眼睛一转便倒地晕了过去。
“怎么回事,长安不是已经半月都未曾下过雪吗?”
“我哪知道下人也不来通报一声?”
“你!哎……”
黎霜听着二人的争执声,满心无奈。她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了头顶的青色帷幔。
“霜儿醒了?”
尹燕的眉头还没有完全舒展开来,见黎霜有了动作,上前忙半蹲在床榻前。
她伸手要去探黎霜额头的温度,却看到黎霜向后缩了缩,生生躲开了她的手。
“让母亲担心了。”
尹燕的手在半空停了片刻,脑子有些空白,但随即还是站起身来,向后退了几步。
黎霜撇嘴,转头看向黎伯约,“对不起,父亲。是我没有提前为今日的变数做准备,霜儿知错了。”
黎伯约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尹燕眉头微蹙,“我找郎中来瞧瞧。”
“不劳烦母亲,霜儿没事。”
尹燕想到刚才因为自己的疏忽让黎霜在大雪中跪了一刻钟,内心总有些过意不去。
于是她叹了口气,撑着床沿站起身来。
“那你好好休息。”
屋内归于寂静,黎霜的脸上俨然不见了方才病弱的神态。
她看着自己的贴身丫鬟影儿手拖金盘而来,金盘之上的,正是厚薄不均的官府文书。
所有人都不知道,恬静温婉如高岭之花的黎家小姐黎霜,正是朝堂上那无人不赞又光风霁月,大盛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大理寺卿–李清正。
年仅十八。
她十岁时便能做得一手好文章,对治国理政更是有自己独到又犀利的见解。
十三岁时,黎霜权衡再三,女扮男装深夜求见当时朝堂上正腹背受敌的丞相董介,为他出谋划策解了燃眉之急,巩固了他在朝堂上的地位。
自此,黎霜颇受董介赏识。于是她免了科举,被董介举荐入仕。
五年间,黎霜政绩颇丰,开运河,治水患,一路升至风光无两的大理寺卿。
除去休沐的时候,黎霜一大早便会从屋内衣柜后的密道前往不远处那一座名叫李府的宅子。
只要戴上严丝合缝的面皮,乔装后换上朝服,黎霜就能摇身一变成为李清正。
她偶尔还能遇到黎伯约,二人因政见颇为相合,常常相谈甚欢。
因为乔装后的黎霜总是压着声音说话,所以除去比同僚们矮上一截的身量外,倒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而大理寺卿李清正又有个怪癖,除非提前向他告知,否则他不会在李宅接待同僚。就是为了避免有人突然造访李宅,横生事端。
每到早朝时间,影儿便会戴上面皮,代替黎霜,成为黎府的黎小姐。
送去李府的公文,黎霜若没有时间亲自前去批复,那么就会像今日这般,由影儿送来。
一切都是如此顺利,从未有人发现。
黎霜一笑,翻身下床,确定门窗已被关好,放心地接过影儿手上的公文,十分自然地坐在桌前看了起来。
一身凛然正气,傲雪凌霜,更甚屋外飞雪,哪里是方才床榻上那柔弱的黎大小姐?
黎霜批复着公文,影儿便退了出去在门外守着。
她皱着眉头,朱红狼毫悬在一份公文上迟迟未曾落下。眼看那墨凝在一起,就要向下滴落,黎霜便放下狼毫,抬眸看去。
窗外的雪愈发大了,院子里的树不知什么时候都白了头。
近日长安发生了几起凶案。
凶手的手段狠辣,受害者无不刀口满身,脸上都用短刀刻了一个“回”字。
一时间,长安百姓人人自危,终日惶惶不安,生怕自己被凶手盯上。
黎霜将追查凶手的任务交给了手下的衙役,仍旧一无所获。
所以她觉得异常揪心。
世风朗朗,天子卧榻之处竟出了这样骇人听闻的命案。
大盛皇帝昨日早朝时震怒,给黎霜下了死命令,要她在七日之内给出交代。
所以黎霜批复了公文,给了一些自己近日得到的线索,让大理寺的衙役抓紧时间找出幕后黑手,还长安一个太平。
只是凶手行踪不定,作案后更是什么痕迹都没留下,使此案变得扑朔迷离。
今日已经是第四日了。
黎霜无意识地用食指和中指交替着轻敲桌面,面上拢聚了一团阴云。
她此刻已经处理完了剩下的公文,正梳理着几起案件的相似之处,她以极佳的听力察觉到了院子里异常的响动。
黎霜正要发作,屋外响动却越发大了,似打斗之声。
黎霜迅速将公文藏在一些书页之中,正要出门查看情况,就听到凌逸的声音传来,说刺客已被控制,正等着她示下。
因为她住的院子有些偏,所以这些动静不会引来黎伯约和尹燕。
黎霜心下一动,隐隐觉得那人和近日的命案有关。
雪地中,那男子正被凌逸按着肩膀压在地上,看不到正脸。
而黎霜只淡淡扫了那男子一眼,随即眉梢一扬,似是为确认什么般,不紧不慢下了石阶,立在那男子面前。
“呵,我还当是谁,原来又是你这个不知死活的男人。”
“大小姐,我似乎还没做错过什么事吧,怎得这样招待我?这就是高门黎府的待客之道吗?”
裴晏似浑然不觉自己此刻的处境,嘴角仍是噙着笑意。
黎霜冷脸看着他,语气算不上太好,“客?你砸坏黎府马车,又能凭空造物,未把你就地收押已是例外,竟还敢来?”
想着近日的骇人命案,黎霜面色更是沉了几分。
裴晏似可怜又似邀功一般,“大小姐,今天我可是帮了你一把。”
帮?他是在说用石子砸门引出黎伯约和尹燕的事吗?
黎霜实在是不屑极了,“当真是自作多情,今日有没有你都一样。”
“不,话不是这么说的,”裴晏转了转眼睛,道:“今日的一切都在大小姐你的掌握之中,不是吗?”
黎霜的眸色染上好奇,蹲下身来平视裴晏,示意他继续说。
“预备的马车是大小姐提前找人弄坏,好拖延时间。按照计划,另一辆马车也会意外被毁,顺带毁了入宫的机会。”
裴晏见黎霜面有惊疑,笑意更浓。
“只是我这个变数刚好省了你的心力,还让你有了足够的理由缺席宴会。大小姐聪明,不想让黎家成为众矢之的,所以设局间接拒绝了皇后的拉拢,让黎家再无站队皇后的可能。”
而后,他顿了下,“大小姐还会用苦肉计,这样你的家人就不会再追究了。”
黎霜冷了脸,面色染上凶意,而后突然抬手,用力掐上了裴晏的脖子。
“想得挺多,不怕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