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露叶连为什么要帮妖族入侵修仙界,萧唤月实在是想不出理由来了。有些人做坏事只是单纯觉得好玩,而有些人是为了自己的抱负。
萧唤月并不能猜出露叶连属于哪一种,她对这位长老的了解着实有限。
“将来有机会再寻真相呗,很多时候都是线索来找人,不是人来找线索。”居然是言隐在开导她,“反正事情都已经过去,妖族现在毫无反抗之力,长老们也决定了不公开露叶连的事,我们没必要太钻牛角尖。”
萧唤月点点头,比了个大拇指:“说得有道理。不愧是活了几百年的老家伙,够豁达。”
“你才老家伙。”
“褒义的,夸你稳重。”
“......你接下来怎么打算?”
“去吃点东西。”
“不,我是指更远的以后。”
“去吃点东西。”
“......”
“我知道你的意思,问我未来的计划?”萧唤月嘻嘻笑着揽住他肩膀,“那就是游历天下,寻访各地特色美食,顺便行侠仗义。不过嘛,那是以后的事了,现在还没出师呢。你又是怎么打算?”
“我不便在玉胥宗留太久,等你出师,我也离开这里,去当个逍遥鬼王......顺便行侠仗义。”
萧唤月不嘻嘻:“你要跟我分开么?”
“当然是一起。”
“言隐。”
“嗯?”
“你有没有想过回家。”萧唤月有些小心地观察着他的脸色。
“想过。但是,回去了就回不来了,跟电脑游戏相比,还是这边更重要。”
“那你的家人呢?”
“他们排在游戏后面。”
“......”
“萧唤月,是不是觉得我很无情?”
“没有,我刚才只是在组织语言,琢磨该怎么安慰你。”
言隐奇道:“我有什么可安慰的?”
“我......并不觉得你无情,如果别人给你的爱只有一点点,你能反馈的情绪自然也有限,这不怪你。”
言隐沉默半晌,转过头去,轻声道:“跟爱不爱没关系。”
萧唤月顺着他道:“好,随心选择便是。”
“我觉得那边不好玩,不如这边有趣。”
“嗯,这边的确有很多新奇玩意儿。”在另一个世界,哪能看到仙妖大战的场面。
“而且这边有你。”言隐凝视着她,“这才是最重要的。以后我们还有很多很多的事可以做,我们去哪里都一起,不好吗?你难道希望我回家?”
措不及防被直球击中,萧唤月眨了眨眼,声音低下去:“......好吧,我不想装无私。听到你愿意留在我身边,我很高兴。”
言隐显然对这回答十分满意,扬了扬嘴角:“那,听到你很高兴,我也很高兴。”
自从苏醒了前世的记忆,两人都心照不宣,默认对方是特殊的存在,友谊之上,恋人......将满未满。
萧唤月踮起脚,在他的侧脸颊亲了一口,动作故意放得很慢,可言隐并没有躲开。
“我可以这样做么?表达喜爱。”
言隐捂着脸:“你做都做了,才来问我。”
“你亲我的时候也没有征求我意见。”
“我什么时候......”话问一半,言隐闭了嘴。他想起前世自己确实这么做了,但那不是特殊情况么,萧唤月死在他怀里给他造成了多么大的心理阴影!
那时候他忍不住低头吻她,几乎是不掺情欲的,表达爱意的本能行为。
他小声嘟囔:“那时候我亲的是嘴,你怎么是亲脸。”
罢了罢了,萧唤月说过以后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可以做。
她心中“恋人”的位置不会有第二选择,他也是。
所以无论是亲嘴还是亲脸,这种事情都只能跟他做——言隐势在必得地想。
*
茶盏里飘着三两点槐花,杯壁有浅褐的茶痕。
萧唤月心思并不在喝茶上,指尖搭在杯沿,正专心听说书先生的故事。
她已经七八年没回过十燕城了,这次借着做任务的机会,总算可以在这儿多留些日子,陪陪父母,顺便重温一下此地风土人情。
自然,言隐也在。
说书先生的醒木拍在木案上,震得桌腿一晃。
“且说那监正大人挥剑斩妖时,半座城的火光都聚在她剑尖上——”说书人折扇唰地展开,扇骨上金漆一闪,“火妖哀嚎震得城砖簌簌落灰,偏生那姑娘不退半步,生生用肉身接了最后一簇妖火!”
“后来火妖被剿灭,姑娘却落了重伤,容貌也毁了个七七八八。她心有不甘,认为自己犯了个错。”
底下有茶客接口:“姑娘舍己为人,何错之有?”
“错就错在,舍己为人。”说书先生故作高深道,“弱肉强食,弱肉强食。弱小的人被更为强大的妖消灭,似乎也是理所应当——姑娘伤重之后性子愈发偏执孤僻,竟有了心魔,生出这般念头。”
“救人是她的职责所在,可她觉得自己救得太多了,承受了不该有的因果。她替弱小之人改了命,这命就落到她自己身上。”
“而姑娘的道侣乃正义之士,认为强者保护同族的弱者才是天经地义,观念恰恰与她相反。两人大吵一架,那男人就此离开十燕城,与姑娘分道扬镳。”
“多年后,十燕城新监正继位,于是姑娘也离开这里,回了自己老家,与道侣不复相见。本该是一对璧人,却落得个天各一方。”
言隐忽然轻笑一声,茶盏在掌心转了半圈。
萧唤月侧目看他:“你也觉得这故事有意思?”
他凑近她,压低了声音:“我不信你听不出来,这故事的主人公分明是露叶连。”
那说书先生早已做过免责声明,称自己讲的是话本子里的故事,只不过套了现实人物的身份,好让听故事的各位更有代入感。
茶客们唏嘘声里,说书人将折扇往颈后一插:“各位要问后来?后来那姑娘面上覆着白绫,又回到钦天监,在顶楼枯坐三月。直到立冬那日,看到楼下一个熟悉的身影......”
“这段开始就是瞎编了”。言隐拎起陶壶续茶,水线稳稳落进萧唤月杯中,“露叶连回玉胥宗做了归虚长老,再没有回过十燕城才对。”
兴许说书先生的太爷爷祖奶奶就是火妖事件中的幸存者,侥幸留下这故事的只言片语,给说书人做了素材。结局无从知晓,说书人只能靠自己续上了。
“故事总爱求个圆满。”萧唤月抿了口茶,“之前还说‘不复相见’,现在怎么又重逢?这故事自相矛盾。”
茶客散尽后,说书人摸出本小册子。最新一页墨迹犹湿,正是他给两位主角续写的结局。今天讲了一半,吊足茶客胃口,明天再讲另一半。
但言隐对说书人口中的后半截故事已经没了兴趣,真正的结局可比这要惨淡许多。
年前他去过一次盈缺的坟,在那里看到了露叶连来过的痕迹——她留下一枚发簪。
看来,在确认过盈缺的死讯后,露叶连回去就开始筹划自己的死亡。
这一切都只发生在短短几天时间内。
如果露叶连有心,应该早就能找到盈缺的消息,毕竟他从没刻意遮掩过自己的行踪。而盈缺找她则要困难许多,玉胥宗又不是什么来去自如的地方。
不过他也从没想过要闯一闯。
活着的时候两人都梗着脖子不肯回头,却在死后达成了和解。
言隐不解,如果换了他,得知盈缺死讯后应该会更加坚持自己的理念,因为盈缺就是介入他人因果,所以才死了。这不正说明露叶连是对的吗?
萧唤月得知他的想法后反问:“你觉得盈缺师父是因为人死的,还是因为妖死的?”
言隐陷入短暂的迷茫。他最不擅长思考这些弯弯绕绕,似乎选择哪个答案都能说得过去,只看怎么解读。
“露叶连长老站在盈缺坟头的时候估计比你更迷茫,她一直认为是弱小的人类拖累了自己。可她伤痕累累的站在坟前,她的爱人只剩枯骨,被埋葬在这小土堆里,这一刻他们才是天地中最为弱小的存在......”说到这里,萧唤月的演讲戛然而止,她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太入戏。
她耸耸肩:“好吧我瞎说的,只是试着代入了一下露叶连当时的心情。”
总之帮人还是帮妖,都是露叶连一念之间的事。最终她选择站在人类这边,其中心路历程只有她自己知道。
两人出了茶馆,往家的方向走。
残阳如血,正照在茶案遗落的赤玉珠上。那是先前从言隐袖子里滚出来的,他本来想把这颗珠子送给萧唤月......意在借此机会正式提出“结为道侣”的申请。
说书先生拿起珠子,看了看成色,啧啧,价值不菲啊。他记得这桌坐的是两位容貌出众的年轻男女,怎么粗心至此,连贵重物品都忘了拿走。
细看珠子上面似乎还刻了字……“月”。
说书先生心里有了猜测,莫不是定情信物?
站在茶馆二楼窗边往下一看,说书先生吓得后退一步。
只见太阳落下的方向,一个人影逆着光,朝茶楼的方向奔袭而来,速度快得简直不像人。
在看清那人的脸时,先生又松了口气。这不是先前坐这桌的那个年轻人么?想来是终于发现自己遗失了物品,要回来寻。
说书先生又有了新灵感,决定修改一下自己的故事:男女主重逢时不应干站着,要像这年轻人一样,奔赴目的地时快过野马流星,方显情爱珍贵。
有了灵感的说书人心情很好,推开窗举起手上的珠子,意思是东西还在,大可放心。
这一推窗,他的视野更宽阔了。正巧看到先前与那年轻人一同吃茶的女孩子并未离开,而是在不远处亦步亦趋跟着,笑弯了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