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曜倒满一杯,一饮而尽。他心中的忧烦与妒火交织,凭什么自己陷入如此两难境地,胞妹却逍遥快活,还能有小白脸作陪。
可恶,可恶。为何要将十燕城这个任务指派给他?难道上面那群老东西不知道他与白家的关系吗?
让他和里云宫的人合作,无疑是一种羞辱。
半醉之间,有人在桌上扔下一锭银子,替他付了酒钱。
他迷迷糊糊地抬头,鼻尖闻到了凛冽的寒气。来者一袭黑衣,半张脸被青铜面具覆住,看不清神色。
“白曜。”那人平静无波的声音响起,居然是在叫他的名字。
他从没见过这个奇怪的女人,不过后来他知道了,这位是钦天监的监正,花梁燕。
花梁燕性子淡漠,待他倒是很够意思,付完酒钱,又说已替他安排好了住处。一路护送醉鬼回客栈,妥帖极了。
单凭他们之间的交情显然不值得花梁燕做到如此地步,况且她本来也不是热心肠的人。之所以对白曜另眼相看,是因为她得了露叶连的授意——对这个损了根基的后辈,要格外照顾一些。
这很稀奇。自打她做了监正以后,露叶连从没有主动联系过她,难得来信,居然是让她帮忙关照一个年轻人。
花梁燕捏着白曜的鼻子给他灌下去一碗醒酒汤,见他眼神清明了,才慢慢道:
“我以为,如此受归虚长老青睐的弟子,就算不是人中龙凤,也该是庸中佼佼,至少不会抛下任务不管,独自在酒肆找醉。”
白曜一脸迷茫:“你谁?”
“我是当今监正。”花梁燕冷冷道,“也是你这次任务的接引人。”
一个秘密——她和玉胥宗的归虚长老曾以师徒相称,上一任监正,就是露叶连本人。
从这一层来看,她或许算白曜半个师姐。
但这事儿她并没有告诉白曜。
钦天监是介于修仙界与世俗界之间的独立机构,明面上不偏向任何一方。作为平衡两界的沟通桥梁,不该有太明显的个人立场。
既然是任务相关人士,白曜便拿出公事公办的态度,道过谢,寒暄了几句之后,他心中揣度:这女子嘴上不饶人,但应当是面冷心热,否则不会做这些多余的事。
他试探着提出要求:
“监正,这次任务......我能不能单独行动?”
“理由?”
“我不想跟里云宫那两人一起。”
“可以。”
白曜有点吃惊。没想到自己的要求这么容易就被满足,心中准备的一兜子车轱辘话都还没派上用场。
殊不知监正只是顺水推舟罢了。里云宫那边有个叫言隐的小辈,早就找过她,明确表达过“不想跟玉胥宗修士合作”的念头。
虽然不知两拨人为什么都这么抗拒对方,但花梁燕无意涉入私人恩怨,更懒得从中调停。
这次任务由钦天监牵头,大家分头行事便是。
白月与言隐在城隍庙蹲了两天,什么也没蹲到。
看来守株待兔这招不行。
他们正准备换条路子,却被监正告知,此次作祟的妖族元凶及其同党已被剿灭,任务结束了。
白月满脑袋问号。还没来得及大展身手,就躺赢了?
听闻此次与他们一同执行任务的还有一位玉胥宗修士。在他们围着城隍庙绕圈圈的时候,人家已经把事情解决了。
但这位仙友的手段着实粗暴了点,监正赶到事发现场时,只见数道黑影正被阵法绞杀,光芒熄灭后,只剩满地符灰和妖怪尸骨。
原本的计划是活捉这群妖物,现在这个结果出了点偏差,不过问题不大。监正对于这些无端害人的妖物向来是不肯抱有同情心的,只是白曜坏了规矩,她少不得在玉胥宗任务卷宗中参他一笔。
白月想去拜访一下这位合作伙伴,却被告知,那人已经在回宗的路上。
真是雷厉风行啊,她感叹。
晨光熹微,白曜裹着斗篷,在林中独行。
那道诛妖法阵,不过是配合豹妖作秀罢了,死的都是无关紧要的小角色。它也知道自己之前的行动高调了些,此举效仿壁虎断尾,是为保全自己。
白曜手中捏着个青瓷瓶。瓶口黏着一丝暗红血渍,里面是十颗新剖的妖丹。
豹妖之所以给了他这笔不菲的报酬,不光是因为他在这次行动中帮忙打了配合,还因为他替妖族牵头,向花梁燕引荐了一位擅长占星卜卦的散修。
那散修是人类不假,却是站在妖那一头的,约等于妖族安插在钦天监的卧底。
白曜原本只是按要求办事,没想过真的能成。那散修的确有几分本事,能让花梁燕动了爱才之心。而且,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花梁燕好像对他格外信任。
此刻他心头烦乱,但开弓哪有回头箭,若向花梁燕坦白一切,他自己也讨不了好。只希望那豹妖能讲点信用,将来别把他给抖落出去。
视线在那青瓷小瓶上停留许久,他才仿佛下定了决心似的,拔开瓶塞。
袖口微缩,露出腕间缠绕的绷带。他一仰头,不管不顾地将十颗妖丹尽数吞下,喉结滚动,丹药碎渣同其中蕴含的妖力一并进了肚子。
这些妖丹经过特殊处理,失了活体生气蕴养,依然存有效用。
很快他就为自己的冲动之举付出了代价,浑身的力气瞬间被抽走,勉强靠着树干才没有倒下。仿佛有一团火焰顺着四肢百骸蔓延开来,烫得他骨头都要化掉。
他吐出一口鲜血,缓缓盘坐在地,运起内力。
这一次,应该要花很长的时间来吸收。
*
白月的快活日子结束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凡界妖患频发,她能自主支配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不是在剿妖,就是在剿妖的路上。
其他仙宗也一样,大批大批的弟子被派下山去,治理妖患。凡人与修士是命运共同体,天然站在同一阵营,若凡界要塞失守,大片土地被妖魔占去,对于修仙界亦是一种威胁。
无可避免的,白月和言隐待在一起的时间变少了。他们都是年轻一辈中的能力佼佼者,许多时候,需要由他们各自带队去执行任务,以免战力分配不均。
掐指一算,这是言隐与白月相遇的第九年。
言隐终于长到了自认为靠谱的年纪,待要对白月展开一番追求,却发现自己的师弟定位有点太深入人心。
过去几年在白月心中烙下的刻板印象绝非一朝一夕可以扭转,他深感道阻且长。
值得欣慰的是,在这几年中,他凭借自己出色的天赋,地位水涨船高,一跃成为宫主亲传弟子。
程红玉看他的眼神格外满意,有预感此人会是女儿将来的得力助手。
如今,白月在里云宫中已经有了相当程度的话语权,戒鞭的滋味,她很久没尝过了。
两年前,白江和程红玉参与了一场针对大妖的围剿行动,那妖走投无路,被激发了凶性,宁死也不愿被封印在一只盒子里,成为修士袖中一个毫无尊严的物件。
存着死也要拉个人垫背的心思,那大妖冲向白江夫妇,要与他们同归于尽。
白江和程红玉在封印术的领域是一把好手,正面对拼却不是强项。即便如此,凭借深厚内力化显出的护体灵盾,他们仍然顶住了这困兽一击。
只是难免落下伤病,不比从前了。
两人的身体状态每况愈下,死是死不了,可已经没有足够的精力去管理繁琐宫务。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不得已开始逐渐放权给白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