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说脏话呀。”
“蠢货。”
“啊?”
“不是骂你,我的意思是这个算脏话。”
“......姐姐。”
“怎么?”
“没遇到我之前,你在空闲时间都做些什么来打发时间?没有徒弟可教的日子,想必是在行侠仗义?”
白月罕见地心虚了一下:“......嗯。”
其实大部分时间,她只是在茶馆发呆而已。
她的社会经验堪称贫瘠,两辈子加起来活了不少岁数,可要么被关在学校刷题,要么在关在里云宫修行。
怎么换钱,怎么点菜,怎么订做一身合适的衣裳......这些琐碎小事,没有人教她。幸好学起来也不难,多观察就是了。那些形形色色的过路人,都是她的观察对象。
听他们互吐家中苦水,看他们围着菜摊讨价还价......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不尽相同。
这些人与她有着截然不同的人生,但在某个时间点,他们和她相遇了。就在这个交汇的瞬间,平行轨道上飞驰的人生列车短暂地交汇,她与对面车窗的旅客对视。
不过言隐是个例外,这个家伙自己跳下车,连人带行囊滚进了她的车厢,非要与她做同路人不可。
只是令她没想到的是,在这段不算短暂的漂泊之旅中,同路人居然还不止一个。
第二个同路人,姓昭名意。
这位下山执行任务的玉胥宗弟子,与白月相遇于夜半时分的屋檐,那时他正在追捕一只作恶的蝙蝠精。而白月只是晚上睡不着,出来看月亮。
素白窄袖劲装在月光下泛出鹤羽般的冷光,剑鞘斜压着左肩,剑穗一晃,蝙蝠精已经落在昭意手里。小东西变回原型,被塞进了收妖葫。
寂静无声中他与白月对视,后者围观了一场精彩的剑术表演,情难自禁地轻轻“哇”了一声。
啧啧,瞧这胜雪白衣,似水剑光,浑身上下都仙气的不得了,打起架来更是比她们这些用枪的优雅许多,看得白月眼馋。
白月在对面人疑惑的目光里站起身来,拱了拱手,挤眉佯装惊讶道:
“这位道友,身手好生厉害,不知是哪门哪派的剑法,可否通个姓名?”
昭意笑了:“原来姑娘也是修道之人。”
后来,言隐每每想起来这回事,就悔得牙痒痒。
他想把那只蝙蝠精找出来,活刮个千百道。就因为这么一只蝙蝠精,白月遇到了昭意!
命运的推手实在太强劲了,他千防万防,终究没防住这一天。
白月出逃里云宫,已有小半年时间。这一路走走停停,本就没有明确的目的地,昭意相邀同行,她便欣然应允了。
言隐不爽的要命,可他在队伍中没有话语权,去哪里都是白月说了算,他动摇不了她的决定。
现在他还是一副半大孩子样,三人站一起,显然昭意和白月更般配。他暗戳戳比较了一下自己和昭意的身高,老天,居然差一个头还多。
他开始加倍摄入鱼肉蛋奶和蔬菜,全然忘了自己曾经对白月说过“每天只吃一顿饭”,恨不得把碗里的东西堆成小山,希望这些饭菜被吞下肚后能让他的骨头更结实,肌肉更发达,身高......早日超过昭意。
白月倒不嫌弃他吃的多,只是惊叹于他的好胃口。
“幸好我有钱。”她感慨道,“换了个人,可不一定养的起你。”
关于自己的身份,白月谎称自己与昭意一样,是带任务下山的仙门弟子。
这时候言隐就在旁边笑而不语,抿完一口茶,抬头收获了一个来自白月的眼神警告,意思是让他别多嘴。其实白月完全多此一举,他可不是那么没眼力见的人。
可这谎言实在漏洞百出,没过多久,白月忍不住主动坦白了自己离家出走的事,经她判断昭意是个信得过的老实人,在他面前可以坦诚一点。
言隐乐不出来了。
本来他还觉得这件事算是他和白月之间的小秘密,莫名有种昭意是局外人的爽快感,现在算怎么回事,短短一段时间内,她对昭意的好感似乎直线上升,难道这就是男主对炮灰女配的致命吸引力?
“昭大哥,你下山执行任务,没有同门相助么?”言隐皮笑肉不笑地问。
他记得在原著这个时间点,路承蕊应该快出场了。
“自然是有的。”昭意微笑道,“她在下一个任务点接应我,很快,你们就能见到她了。”
言隐故意要诱他说出更多关于路承蕊的信息,东问一句西问一句,查户口似的。小孩的外貌优势在此刻起了作用,昭意丝毫没感知到言隐是在使心眼,老实替他解惑道:
“她是位很厉害的修士,按资历算是我师妹,但实力不在我之下。”
“你们关系很好吗?”
“很好。”
“比你和白月姐姐的关系还好吗?”
这个问题就有点尴尬了。多年的同门情谊摆在那里,岂是十天半个月的交情能比过的。
白月瞪了言隐一眼,心想这小孩情商真低,问的什么话。
没想到昭意认真思考了半天,为难道:“我对白姑娘欣赏至极,对师妹亦是情同手足,硬要分个高低的话,那可真......”
“不用理言隐。”白月磕着瓜子,面无表情道,“故意为难你呢,这坏小孩。”
“......哦。”昭意也没生气,脸上带着宽容的笑意,“原来是开玩笑的话吗。”
唉,言隐气闷,不说话了。昭意的宽和大度衬托得他更加不懂事,可谁又知道他的用苦良心。
他只是希望,白月能早日看透昭意是个心有所属的男人,改写她单相思的命运,终局之时......她便也不用再为昭意献出命去了。
但白月对于路承蕊这个未来的“情敌”似乎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关注度,因为另一件事夺走了她的注意力——言隐的归属问题。
都说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白月认为,这个领进门的“师父”人选至关重要,若选错了师父,进错了门,走错了道,天赋再高也是白搭。
她虽有天赋,可有些东西她自己会了,却不懂该如何掰碎了喂给别人。
“比起自己胡乱修炼,不如拜入仙门大宗。”白月试着询问言隐意见,“如果你有中意的去处,我可以替你引荐。”
言隐直愣愣地看着她,字正腔圆吐出三个字:“里云宫。”
白月一怔:“这个......”
“姐姐,我有认真考虑过的。”言隐掰着指头数,“里云宫的心法,里云宫的枪法......这段时间以来,我学的不就是这些东西么?若转投其他门派,不妥。”
白月唔了一声,没有立即表态。但这话她听进去了,且觉得有道理。
同时她不得不直面自己的境况——里云宫是她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离家出走这么久,潜意识里仍把那里当做自己的归处。
可她有点害怕,爹娘并没有在修仙界散播她失踪的消息,说明他们清楚,她是主动离开的,而非被谁掳走。
平静水面下酝酿着一场风暴,她不知道回去之后会面临怎样的惩罚,可能会被打断腿?这都是次要了......只是,离家越远,她越是意识到,这棵名为“里云宫”的大树,根系之深,脉络之广,斩不断,逃不脱。
在修仙界,她的前缀首先是“里云宫少主”,然后才是她自己。她的枪法、她的修为、她身上穿的手上戴的......都是里云宫给她的。
于她而言,“父母之爱”显得太缥缈,像骨头里拔不出的刺,偶尔能感受到,但摸不着。
恨里掺杂着依赖,这种感觉太糟糕了,像是把反复拧干的湿毛巾覆在脸上,窒息与喘息交替,死不了,也活不好。
白月心中的忧虑渐重,言隐有所察觉,但他不知道白月在惆怅什么。
想不通就直接问了,他从来不纠结这个。
“姐姐,你总是叹气,在想什么?”
“我在想......”
“嗯?”
白月犹豫了一下,似乎觉得向小孩吐苦水不太合适,但言隐追问不停,非要当这个情绪垃圾桶。
她摆了摆手:“也没什么,我就是在想,该不该回家,什么时候回家。”
“不回的话会怎样。”
“不知道,可能会被抓回去。”
“姐姐的父母很强势?”
“......很难概括,反正不是那种慈祥类型的。”
“他们会打你吗?”
“会。”白月笑道,“但有人在的话就不会。”
言隐沉默了片刻,偏头看她:“姐姐,我有个法子。”
白月没指望他真的能给出解决办法,但还是很给面子地接了句:“说说看?”
“等你成为宫主,他们就不敢再打你了。”
不知道是不是这句话起了效果,总之,在一个薄雾蒙蒙的清晨,白月在窗边吃着早饭,面无表情地宣布,自己的离家之行结束了。
顺便,她要带言隐回去,给他“上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