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堂的万纹棂花窗半掩着,夜里的凉风能穿进来,巷子上第一更打更声也穿进来时,堂内的氛围已与最初截然不同。
有穆之恒在,起先众人都十分拘谨,厅堂内一度变得忙碌,地面的团花绒毯上脚影重重——萧淮进里院放东西,王伯说去伙房看看还不见回来的庄二,慕昕拿了剩下的两个香包要一同去,尤典倒是两眼炯炯有神地站在原地,王伯将他一把扯了走,唯有被唤作“安先生”的老人稳稳地坐上了穆之恒隔座的位置。
老人落座的身姿依旧挺拔如松,无论是那头粹白绵长的须发,亦或是透露着无限禅意与智慧的双眼,都好似是超脱尘俗的得道高人,不过,但凡穆之恒见过高人头一天踏进朔京时,那副落拓不羁的模样,便不会有此种念头了。
人穆之恒当然认得,是平安大街街尾医药馆、也是城北颇有名望的平安大夫。初次听说时,他还当这位大夫同那条街有什么渊源,后来得知那医药馆是乾贞七年才开立的,而那条街改名已是景隆五年的事了,前后隔了九年,渊源一说自是谈不上的。
两人在城北互相都见过,彼此颔首示礼后,平安便转向站着的裴瑾,说:“过来坐,老规矩。”
裴瑾未动,瞥了眼坐在一旁的人,面上有些迟疑。
平安见了,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最后落回到裴瑾身上,冷哼了一声,裴瑾便不敢再耽搁,在他旁边坐下,将右手递了上去,撩起袖口露出一小截皓白的腕骨。
老大夫闭目凝眉,手指在腕骨的脉搏上轻轻按压,穆之恒坐在一旁看着没有出声打扰,只是搭在腿上的手在寂静中一点点收紧。
他得了什么病?何时病的?严不严重……他此刻有满腔的疑问,可唯独,没有对“对方病了”这一个产生疑问,反而一瞬间有种豁然贯通的感觉。
却也在这一瞬间,他从掠过的夏令凉风里感到了一股寒意。
静默中,穆之恒喉间滑动了一下又一下。
两人终于动了,搭在脉搏上的手指抬起了些许,裴瑾立刻收回了手,又换了另一只上去,老大夫仍闭着眼,手指复又落下,眉头微微松了松。
平安收回手时,穆之恒便问道:“裴大人身子有何不适?”
裴瑾看了他一眼,说:“幼时留下的小毛病,到了这个时节总易生热病……”身旁忽地哼哧一声,裴瑾被打断,默了默,收了声。
穆之恒盯着她瞧了片刻,目光一转,向一旁的问道:“安先生,他患的是何病?可能治?”
平安正挽着袖子,支使裴瑾去拿方几上的陶坛,闻言侧眸睨了他一眼,说:“你是她何人?”
穆之恒被始料未及地呛了一下。
寻常他问人什么人便答什么,倒成了理所当然,还是头一回他抛出的问题被硬生生打回来的,那也没什么,可问这么一下,脑子里还真有好几个词蹦出来:
义兄?
可对方没承认啊……
旧交?
也并非是与他的……
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