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束光柱从狭小的窗口打进来,尘屑萦满了光柱,打下来却不是地面,而是一张人脸。
人脸曝露在光柱底下,一览无遗,那本该隆起小包的两处结了一层疤,斑驳的疤痕如同密织的网丝,遍结着黑污,覆在丝络上的黑污结了一层壳,好些已经剥落只剩了一些碎,覆在凹陷处的黑污堆积成泥,散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恶,迎着光,都隐隐透出血红。
那人仰面躺在地上,碗大的光柱只照亮了那一张脸,衬得隐在黑暗中的躯干不存在一般。光照下的嘴唇一颤一耸,竟传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声音连成调,若仔细着听能辨识出是一首曲子,且还是西北边地廉州一带盛行的曲调,那方的曲子旋律激越,听完尽是回肠的荡气,但此时这阒寂的屋子里头的哼吟,没有一丝回肠荡气,只有渗人的诡异。
他把这里称为“屋子”,但事实上,他并不知晓这里算不算得屋子。
他依稀记得自己辗转了好几个地方,最后来到了这里,原本他以为这里是一处地牢,他没了眼睛,只知道空气中有铁锈的味道,森冷刺骨,周围有鼠虫爬行、啃咬的声音,剩下全是血的味道,无穷无尽,他瑟缩在腿窝中,把心窒着、压着,一日又一日,他记不清到底被关了多久,只知道自己胡子越来越长,身体越来越不如从前,直到某一天,他爬着,手感到了一片暖温,将他恍然惊醒。
右脚指又生起一阵痛意,他眉心一拧很快便松开,憋着劲抬了抬左脚,嘴上的曲子一时变了调,溢出“嗬嗬”的呻吟,却没有断,将啃到肉里的老鼠赶跑,他仍一动未动,躺在地上继续享着这光,眉梢嘴角都盛着笑意——
今日也是赫日当空的一天。
赫日当空,万万世间都在他之下。
突然阒寂中生出一串响动,接着一个淡得如同地府鬼使的声音响起:“顾云赫。”
哼吟戛然而止。
那声音继续道:“你看着过得不错。”
顾云赫脸上轻轻抽动。
这声音他还记得,他在这无边无止的黑暗里神志时常混沌错乱,他忘了许多东西,有时甚至会忘了自己,但他还记得这声音是因为,这是在他眼睛刚被挖掉时,在痛彻心骨时听到的。
不过如今他已经忘了痛彻心骨是什么样的,他把手收回来抱在胸前,没有应和,只问:“顾云林呢?”
那声音顿住,沉默落在顾云赫耳朵里,他果如所料地嗤笑一声,浸在里光的面孔显出狰狞。
“你问顾云林做什么?”
顾云赫面上笑意消失,他撑着地翻起身,“你装什么蒜,这里根本不是诏狱!”
那声音从容反问:“我何时说过这里是诏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