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春,晨风拂过望舒台,不时溜进楼榭中,将一半敞的轻薄衣襟撩起又放下,似一双顽劣的手,一阵又一阵,调皮逗弄着熟睡之人的胸膛,引得上方深深浅浅的红斑若隐若现。
好凉。
莫怀宇闭着眼睛,微微皱眉。
方才他身上明明是温暖的,为何暖意忽然变成了凉意。
莫怀宇暗忖着,带着些许朦胧睡意,动手拢了拢衣襟,于此同时,一股酸胀的痛感从下方传来,顷刻间,他惊然睁开眼睛,并缓缓扶腰坐起。
帷幔摇曳,凉风依旧吹拂着他的衣襟,可他此时看着自己身上的斑驳,双颊却烫得发红,他深深换息,再次合上眼眸,细一想,便忆起了昨夜荒唐事。
一幕幕旖旎香艳的画面在他脑中逐渐清晰,他不禁咽了咽喉咙,面容愈发通红。
只是,他身旁空空,昨夜同他一起做荒唐事的人,现下去了何处?
昨夜他借着酒意肆意妄为,那人,莫不是生气离开了。
如此一念,莫怀宇急忙起身,也顾不得身上不适,匆匆穿了衣裳便往楼下奔去。
他快步奔走,眉头紧锁,可下楼后看见一个熟悉的白色身影站在亲桌前,双眉瞬间舒展。
“灵君。”
莫怀宇轻念一声,笑着走向姜少棠。
姜少棠闻声回眸,但目色冷若冰霜。
莫怀宇看见姜少棠那比往日更冷冰的神情,笑容渐渐淡下,脚步也不敢再往前。
他顿了步,一时不知该与对方说什么,而对方也漠然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良久,莫怀宇垂了垂眸,轻轻张唇。
“灵君,我们昨夜……”
“不必再提。”
他话音未落,他沉声拒绝。
一句“不必再提”,似一阵寒风直直吹到莫怀宇心中,可又比风锋利,比风沉重,搅得他的心几欲破碎,脸也开始不受控制地缓缓沉下。
莫怀宇心思敏锐,但却极少会情绪失控,而且他身旁也大多是会察言观色之人,往日只要他神色稍有变化,身旁人便会立即察觉,关切着问候他有无大碍。
然而,此刻站在他对面、昨夜还与他亲密无间的人,不仅表情没有任何动摇,甚至又补了一句冷语。
“我走。”
说着,姜少棠转身往屋门走去。
莫怀宇双唇微微发颤,扣紧双手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没忍住上前拦下姜少棠。
“灵君且慢。”莫怀宇将头沉沉埋下,凝声道,“抱歉,昨夜,是我一时冲动冒犯了灵君,此事皆是我之过,望灵君莫怪罪。”
莫怀宇道了歉,没有等姜少棠应答,抿唇抬起头走出屋门,而后稍稍回眸,正色言。
“此处清净,灵君可在此歇着。”
“我日后,少来便是。”
凉风拂过,莫怀宇随风离去。
此后,莫怀宇来望舒台的次数确是少了,即使来,也是默默弹奏一曲,不说话,也不刻意靠近姜少棠,两人各处一地,一如过去在千树岛时那般疏远。
某日,一曲弹罢,莫怀宇忽然发声。
“近日入夏,事务繁忙,我……咳咳……”莫怀宇颤身咳了几声,又道,“我将有数日不能来望舒台,望灵君见谅。”
说罢,莫怀宇移步离开。
三日过去,不见琴音,姜少棠站在琴桌旁,不时朝屋外看。
七日过去,不见琴音,姜少棠站在楼台上,不时朝远处望。
一月过去,不见人影,姜少棠飞出望舒台,皱着眉往山下去。
活了数年,姜少棠头一回感觉“数日”如此漫长,从前,他能年复一年平静地看花开花谢,可如今,他却觉独自一人等太阳东升日落煎熬难耐。
说了数日不来,便可以一整月都不见踪影吗?一整月是忙什么去了,怎会抽不出一丝空闲?
姜少棠心中不爽,眉头紧皱,匆匆飞下山,然而飞到山脚时,见到穿着披风铠甲的莫怀宇靠在一红衣侍卫身前,他目色瞬间沉下。
“殿下,属下送殿下回宫。”
言淮景哽咽一声,弯身欲将莫怀宇抱起,此时,莫怀宇微颤了颤身,决然摇头。
“放心,我无碍。”莫怀宇撑剑起身,严肃道,“近日逮捕的宿主众多,需尽快审问,你快去。”
言淮景见莫怀宇强撑模样,亦执着不肯离去。
“属下先送殿下回去,很快。”
话落间,言淮景再伸手,忽然,一道刺目的白光猝然飞来,他下意识侧目一避,下一刻,却看见一白衣人横腰抱起莫怀宇飞往宫殿。
半空中,莫怀宇惊然看着姜少棠。
“灵君?你,为何……”为何在此处?
姜少棠不应答,冷着脸将莫怀宇带回寝宫,只落地时,盯着莫怀宇沉沉一声。
姜少棠:“忙完了么。”
莫怀宇:“?”
姜少棠:“今夜过来。”
莫怀宇:“……”
莫怀宇略微惊讶,他不曾料到此人会来寻他,更不曾料到此人会主动约他见面。
他怔怔目视姜少棠的眼睛,似看到那浅淡冰冷的眼眸中振起波澜,他不回话,但唇角却不自觉轻轻扬起。
姜少棠见莫怀宇眉眼中的笑意,不知怎的,心头一颤,为掩饰自己的不平静,他迅速转眸,飞身离去。
莫怀宇看着他仓皇离开的身影,更是忍不住弯眉浅笑出声。
当夜,莫怀宇换了一身轻便衣裳,徐徐移步至望舒台。
那时月才上树梢,入夜不深,莫怀宇不慌不忙进屋,却见姜少棠早已在屋中静坐。
莫怀宇见状,不觉加快脚步。
“灵君在等我吗?”
莫怀宇直言一问,姜少棠沉默不答。
莫怀宇抿唇一笑,不再问,正身坐下抚琴。
夜色宁静,琴音似比往日更空灵,而空灵中,又带着几丝过去不常见的、缠绵婉转的音律。
他指尖在琴弦上游动,细腻入微,不动声色,却回旋往复,直抵人心。
琴音连绵不断,姜少棠阖眸静听,心中的不悦情绪渐渐散去,突然间,琴声戛然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