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恶心渐渐消退,卫小枞抬头,看镜子里的俞杉和自己。
俞杉一手抚在卫小枞背上,尽管是低头的姿势,仍然挺拔又英俊,像他的名字一样,一株带着雪后幽香的冷杉。
而自己,像一个苍白怯懦、没有实体一戳就碎的鬼魂。
鬼魂缓缓笑了,如同寄生进入了活人的皮囊,“胃病,可能是饿了。”
“真的?”
卫小枞笑着直起身子,推着俞杉往外走,“不知道呀哥,外卖还有多久到?咱们先喝点汤吧。”
一直到俞杉睡前,卫小枞都表现的精神十足,话密得不行。
他饿了好几天的劲儿似乎还没过去,把俞杉点的菜都吃光了。提到工作,一副地痞无赖相的没素质吐槽——
“从18岁实习,八九年了,老子的青春都毁了!”
“跟当鸭一样,等到35被吸干了还要被当药渣倒掉......不如直接去夜店当男模,在哪卖身不是卖身。”
“工作消息24小时追着我难道是因为我重要吗?不,工作就像渣男,只欺负那些把它当回事的人!谁付出真心,谁就会被绑架!”
“我为两弹一星累死那是民族英雄,为了美化ppt累死,那特么不是纯纯大傻叉么......”
俞杉听了半天卫小枞嘴角带笑的怨毒牢骚,终于找到个接话的机会,尝试提议到:“不喜欢就别做了,人不是非得上班才行的。”
卫小枞笑容顿消:“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个资本家!”
俞杉:“......”
就这么把生病和年假的话题模糊掉了。
饭吃得晚,俞杉睡觉的时间也向后推了一些。
进卧室前,俞杉回头问:“今天不唱歌了?”
卫小枞心一提,什么意思这是,轻飘飘笑到:“想什么呢,生病的宝宝才有这种待遇。”斜着扫了俞杉两眼,“你都好了。”
*
回到客房,卫小枞卸了面具,扑在床上。
卫小枞虽然矫情、悲观、敏感、多思,但内里其实又是个理智刻骨的人。别管多么浪漫旖旎的时刻,都不耽误他阴暗的揣测。
当然这也有他对别人的情绪不敏锐的缘故,俗称情商低。所以对事态的判断,总是通过解题一般的逻辑推导、条分缕析。
问:有人用脸蹭你的手,他是出于什么心理?
答:a.他喜欢你;b.他生病了粘人;c.他属狗单纯爱蹭。
俞杉这两天的一系列操作确实有点让卫小枞坐立不安了。
他翻了个身,双手枕在脑后,回忆了一番从认识起到现在和俞杉相处的点滴。
俞杉说仙君当初介绍卫小枞去民宿的时候说的是:看到个男的在寺里哭了一下午,好可怜,你照顾下他。
所以自己第一面见到俞杉时就已经在犯蠢了。
卫小枞不敢想,自己眼眶哭肿还色眯眯盯着俞杉胸肌的样子是个什么诙谐小丑,而第二天自己还故作邪魅地调戏了俞杉......
此后又是一系列的丢脸......约炮未遂当场被抓之类的......导致自己在俞杉面前不知不觉矮了半截身子,总是本能地想讨好卖乖、咋咋呼呼。
俞杉跟自己当朋友,是因为觉得自己真的很蠢很搞笑吧?
而且被他撞见太多次哭哭啼啼,俞杉会不会认为自己很娘,潜意识把自己当成女人照顾了?
这......
小傻瓜!哥可没有大西瓜,哥只有banana!惊不惊喜?害不害怕?
卫小枞发出猥琐的窃笑......打住!
俞杉不讨厌自己,卫小枞一直都能感觉出来,但是他一直告诉自己不要多想,不要做梦。
直男无心的撩人,随心所欲的对你好,勾得你神不守舍、喜悲由人,到最后偏偏人家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概不负责。这种苦,自己还没吃够吗?
到初三下学期的时候,卫小枞暗恋的男孩已经陆续交往了圆脸嘟嘴女孩,公主头少女,以及街舞酷妹。
情人节,男孩收到了小女友的礼物,一件酷妹穿过的文胸。他带着点少男的羞涩和炫耀,给卫小枞瞄了一眼,然后光速把文胸塞回礼物盒,珍重收了起来。
又从抽屉里拿出一盒印着爱心的巧克力,递给面色僵硬的卫小枞,英俊的脸上带着几分得意,说:看你也没个人过节,呐,给她买的时候我也给你买了一盒,你喜欢的榛子味。
卫小枞想把巧克力砸在他脸上,还想问,你他妈是不是在耍老子!
几年以来,男孩一直对卫小枞很好。眼见他游戏一样换女友,也没个定性,卫小枞不由自主生出妄念,他或许只是图个新鲜好玩,没有真的爱谁,或许......他终究会看到我的......
卫小枞带着扭曲的嫉妒审视那些女孩,觉得她们不过如此,明明也就很普通。然后在男孩帮自己洗校服时,在男孩为自己打饭时,阴暗地比较自己和那些小女友在男孩心里孰轻孰重......或许...男孩根本还没有开窍......
卫小枞自欺欺人地陪在男孩身边,帮他抄笔记、写作业,自虐一般在男孩约会时帮着盯梢老师,甚至在男孩请假时受托帮他给女友送蛋糕......直到这盒情人节的巧克力。
卫小枞想质问,我对你来说到底算什么!他怒视男孩的笑脸,拍开递到眼前的巧克力,站起来狠狠把男孩推了个趔趄,冷着脸冲出了寝室,直到中考前都没再和男孩说话。
中考后,卫小枞没有进入和男孩约定的直属高中,决绝地独自转学,去了另一个区的高中。卫小枞想,就这样吧,我受够了,他不可能喜欢我的。换个环境,或许会找到和我一样的人。
卫小枞尝试习惯新的学校,努力不去想起关于男孩的一切。他沉默地学习,沉默地观察新学校的男同学们,卫小枞安抚自己,你看,这里也有帅气的男生,没有他我一样过得很好。
高一开学一个月后,卫小枞在大课间去老师办公室送作业,看见男孩从走廊另一头走过来,背后窗户照进的日光在男孩身后镀了一圈光晕,男孩一步一步走近卫小枞,笑着说:我也来了,惊喜吗?
卫小枞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往头上冲,脖子的血管被冲击到一跳一跳的,他双耳嗡鸣,听不到除了男孩以外的一切声音,心脏前所未有地剧烈跳动,扑通扑通,下一秒就要破胸而出。卫小枞晕眩的脑子里只有三个字:我完了。
......
俞杉昨晚问自己,如果他不去找自己,是不是以后就不打算和他来往了......卫小枞都不知道俞杉怎么能敏锐到这个地步!!
26岁的卫小枞躺在俞杉的客卧里,平静地绝望着。
好容易下定的决心,就这么被命运相似的捉弄,再次粉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