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王玚带着阿明到处招摇,满城皆知王家终于出了个纨绔,玩起不入流的男倌来了。阿明却一直受之有愧,觉得自己在白吃白喝王家的东西,不断去寻自己能为王玚做的事。
从清扫院子,到整理书房,王玚眼里,阿明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
借由凤山阁,王玚攒了许多金银,要送去西都的要紧关口上,却被南江水患绊住了脚步,朝堂之上,满朝文武尽是懦夫与蛀虫。
阿明没被带上,他独自倔强地跟着大部队尾巴,眼瞧着就要掉队。
王玚却不知从哪里出现,问阿明死脑筋的跟着作甚。
阿明又急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自己不是断袖,只是想为百姓做些什么。
许明霁游荡到“自己”身边,嗤之以鼻,喜欢就大声点说,扭扭捏捏地做什么。还像个跟屁虫一样,又没什么用,凤山阁现成的品牌效应都不懂得用一用,好歹给王玚赚点钱吧,又洪水又疫病的,哪里不花钱。
泗州,阿明跟着王玚忙里忙外,应付起各路妖魔鬼怪愈发得心应手。
阿明替王玚去州府送信,意外撞见匆忙见客的杜鉴书,见其官服之内,浆洗破旧的里衣,似有所感。
后来多方携手,南江情况总算好转。王玚雷厉风行,却也已经习惯了阿明在自己身边。阿明跟在王玚身后,满眼欣喜却不自知,等王玚转头,他又看花去了。
好景不长,还未离开南江一带,王玚先遇刺杀,后遭家父逝世,连番打击,冬夜里枯坐整晚,带着伤病的膝盖彻底凉透。
偏院,阿明深感主仆有别,又不明己心,只是在房里遥望王玚的房屋,深深担忧。
许明霁看不下去了,他想点亮屋里的蜡烛,想替王玚续上暖炉,想伸手把王玚抱进怀里。
但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只是飘在王玚身边,心想这一幕快点过去吧。这里太冷了,人怎么受得住,王玚的膝盖还有伤,怎么没有人来给他一个护膝,以后要落下病根的。
转眼,纳喇最美丽的公主竟然主动来和亲,还是在他们攻破了西都关口的情形下。有人松了一口气,也有人在为南王朝的最后一口气挣扎。
王玚近来对阿明避而不见,阿明的目光太赤裸了。如此动荡的家国,王玚选择假装不知,阿明或许只是,没分清自己的感情。
阿娜日身死,王玚就知道不能再等了。他将侄子和阿明都托付给宫里的王苏宜,只身奔赴西都。
原本五甲五乙他是留在京城的,虽有自家护卫在,王玚仍不放心宫里的安全。可两兄弟明知此去无回,仍违令,寸步不离。
国还是破了。
草原的铁蹄踏破了这个外强中干的南王朝,边军所有战士,无一生还。
京城也好不到哪去,死的死,走的走。
帝王用一根白绫结束了荒谬的一生,只有一个妃子在大殿之上守着他的尸骨,妃子手里拽着一个破旧的香囊,无人理睬。
王苏宜站在城墙之上,久违地束起长发,不戴任何首饰,着一件盔甲,手刃了好几个蛮人。倒下前,她望向手腕的红绳,这是她唯一留下的,常子平送的东西。
阿明抱着王岁淮,王家满门忠烈,唯一留下的孩子,他拿命护着逃到了南江。
一座小村子,傍依着雁回山。
山腰有座无名的小庙,旁边有一间土房子。
阿明在给上学堂的王岁淮煮粥,送孩子去杜鉴书的学堂后。阿明总会去房子后,那里有一个无名的空坟。
叶落又是秋,起风了。
他给庙里点上几柱清香,又添了点贡果,村民还拿来了糯米饭,收拾妥当了阿明才到坟边。
阿明从衣襟里拿出日日戴着的铭牌,闲暇之余自己一点点刻下的,上面只有王玚的名字。
若是来此同王玚说说话,他就会拿出来反复摩挲。如此,聊以慰藉。
小孩子逐渐长大,阿明日渐佝偻。他说,往后就把他葬在这里,不必立碑。
许明霁身形愈发淡了,他不发一言,只是眼眶通红。
墨色聚了又散,自远方消散于须弥。小黑挥动判官笔,问许明霁还看吗,往后的只是王玚化作半神半鬼的机缘。
“看,我还想,多看一会王玚。”
“可是……有些残忍。”
“我还想看看他。”
“好。”
已然违规一次,小黑也不怕多些罪行。
许明霁脚下变成了可怖的战场,尸横遍野,都是血污,几乎分不清头是谁身上掉下来的。
若非找到了耳垂那一颗小痣,许明霁不敢相认。
他飘得近了,说不清怀着怎样的心情,一遍又一遍,徒劳地抹去王玚脸上的血痕,他明明什么都触碰不到。
星垂原野,日出东渐。
许明霁就这么看着王玚,泪流满面也全然不觉。眨眼睛会模糊视线,他不想看不清王玚。
“王玚因为执念不肯消散,成了地缚灵,是我偶然跑到人间遇见他的。”
小黑低声说起了过往,“我本想将他引渡回阴司,也算能在四殿面前邀功。可我见他竟然身负信仰,虽微弱,可香火未曾断,便引其到了那座庙。花了许久,才修补起魂灵,就成了你当初在度假村遇见的王玚。”
“谢谢你。”许明霁哽咽。
“王玚的执念其实不多,我滥用过好多次四殿的职权,偷看轮回,告诉王玚他的亲朋好友都投了个好胎,包括你。王玚每每听到也只是笑,我以为他释怀了,直到看见抽屉里的画像,直到他又遇见你。”
周围一切重归于无,许明霁拿病号服胡乱抹干眼泪。
“王玚在哪里?我要带他回家。”
回忆只要有了蛛丝马迹,就不会一片空白,他想起来了小世界的一切。
四殿遥在阴司,似有所感。
“诱骗四殿分影,私盗神石,惑乱当世之人,你可认罪?”
王玚不语,孑孑一人站在厅堂之中。
堂前座椅无人,四周是看不清本貌的十殿各王,有些闲来无事看看热闹,有些忙个不停只派个门人来充场面。
“既无冤无怨,便判了吧。”
“关押寒冰地域十年,期满还余魂魄,就在那山间小庙,了了残生。”
“座下可有异议。”
王玚仍旧沉默,这个时候,许明霁已经安全回到医院了吧,他的家人会照顾好他的,忘了前尘,他会更好。
“那便带人下去……”
“王玚!”许明霁人还未至,只隐隐见了王玚的身影,便喊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