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舌很快就把信纸燎了个干净,王玚望着烛台,出神。
竹院的下人都换了一轮,守门的那个发卖了。许明霁留在竹院里,乐安乐湛会照看他,王家的羽翼护得住许明霁。若他无聊了,乐湛本是军营里的伙夫,拳脚功夫不错,陪着许明霁到周遭逛逛也当无碍……
秋风渐起,又逢密密细雨,夜里的寒意又多几分。
王玚揉了揉膝盖,伤还是落下了病根。
“公子睡了?”
“还未曾歇息,阿明有何事?”
许明霁在问五乙,他手里拿着些东西。
方才从盥洗室一出门,风迎面而来,许明霁就发现降温了,还下雨,想起王玚没有根治好的左腿,找来了护膝和暖炉。
王玚让人进来,许明霁掌着灯笼,满室华光。
“还好公子没睡,今晚有些寒凉,用个护膝好些。”
“我从不用此物。”
话音方落,王玚避开了,许明霁刚蹲下想替他戴上护膝。
“此膝已废。”
许明霁不发一言,起身把护膝放在暖炉旁,丝绸裹了棉花,虽柔软但刚贴上肌肤还是有些凉的,先暖着。
“你站起来。”许明霁有些生气,他也不知道自己生气什么。
“夜深了,阿明回吧。”
许明霁不仅没有转身离开,反而上前把王玚拉了起来,两人凑的很近。
“胡闹些什么。”
王玚甩开许明霁的手,许明霁今夜很没有分寸。
起身时轮椅向后滑走了,王玚刚迈开步子就踉跄一下,“把轮椅推过来。”
许明霁走过去,踹了一脚,无辜的椅子又走远了。
“你!”
不管王玚是不是被自己惹恼了,许明霁自顾自地去拉王玚的手,被打开,又拉,又被打开,接着拉。
王玚没脾气了,任由许明霁虚拉着,“阿明要干什么?”
“想和公子跳舞。”
“胡闹……”
“我在家曾学过一种舞,要两个人一起跳。”许明霁边说边走近王玚,牵起他的手,另一只放在自己侧腰,“我往后退一步,公子就要往我走一步。”
许明霁右腿后撤,眼睛一动不动地望向王玚,很真切。
王玚耳根子软,终究还是迈步陪着许明霁胡闹,这人真是……放肆。
“公子退一步,我就向公子走一步。”
一步又一步,两人的影子交叠,在墙上,在屏风上,在罗帐上。
许明霁看着影子,笑着说:“公子哪里像有腿疾,只像是迫不及待要同我亲近。”
不等王玚说些什么,许明霁接着说:“可惜公子放任自己的膝盖越来越坏,很快就要跳不动啦。年老了不会还要我搀扶着才能站起来吧?”
拙劣的激将法,王玚避开许明霁的目光。
许明霁把人牵到床边坐下,再去拿护膝,“公子,我替你戴?”
撩起裤腿后,露出久不见人的双腿,许明霁抚上左膝,一阵凉意。
王玚缩瑟了一下,几乎没有人这么触碰过自己,有些想躲。
长好的伤疤也狰狞,腿上还有好些旧伤痕,许明霁皱眉。他系好护膝,把暖炉也放了过来,轮椅推回王玚触手可及的地方。
“公子晚安。”
两人恰好都看了到对方眼里的自己,一时凝住视线,又各自错开。
“嗯。”
许明霁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抱膝蹲在地上,他想,自己大概是完了。心脏一点都不争气,跳得太雀跃。
窗台下的小黑,团在旺财身上,掀开眼皮搞不懂许明霁蹲着干什么。困了,小黑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翻个身接着睡。
蹲在地上的许明霁,回顾了一遍自己的恋爱史,从来没有一个人能让自己这么心甘情愿地变着法子哄。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谁还不会照顾自己。
可王玚不在乎自己的腿,许明霁就很生气,怎么能对自己的身体不闻不问,他希望王玚哪里都健健康康的。
度假村那座庙里,就是树下那个挺拔如松的身影,一眼许明霁就念念不忘。
虽然自己送的花被扫地出门,但是至少那支放在神像上的兰花被收下了;虽然王玚在怀念画卷里的人而不是自己,但我们脸是一样的,至少他喜欢我的样子;虽然王玚在竹院捅了自己一箭,但其实伤口很浅很快就好了,至少他懂得防备陌生人;虽然整个将军府邸富丽堂皇,但实际上没什么钱,可自己会赚钱,我攒钱给他不就好了吗……
完了,许明霁觉得自己完了,都在想些什么没出息的事情。
小黑朦胧间看见许明霁还在那抓耳挠腮,踩了踩旺财的皮毛,人类真奇怪,大晚上的不睡觉在扮蘑菇吗?
王玚也还没睡,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似乎套上了护膝之后,每每寒雨天就隐隐作痛的膝盖真的好了。
他更加坚定,要把许明霁留在竹院里好生照看,不能把人带去危险的地方。
天已大亮,王玚揉着眉心醒来,好像又有什么不好的梦,什么都记不起来。他正郁闷时,就听见屋外春怡在阻拦许明霁。
“公子还未醒。你放下,我自会伺候。快收拾收拾行李,莫耽误行程。”
今早五乙告诉许明霁要回竹院时,许明霁就马上意识到了王玚会是那个去南江赈灾救民的倒霉蛋,他这是在支开自己。
竹院,王家,是一把伞,许明霁安静地待在里面,可保他风雨不侵。
但许明霁半点也不想躲在王玚身后,他要并肩而行。暴风雨来临时,茅草屋泥土房是救不了命的。
况且许明霁根本不放心王玚,哪怕王玚身边五甲五乙能打,李老医术高明,自己看不见人他就不可能放下心来。
王玚不作声,许明霁不等春怡通报,直接推门而入。
他把早餐放在桌上,绕过屏风,远远地站着,和王玚相顾无言。
“阿明,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