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禾终究是在陆烬轩摆放的椅子上坐下。
“我不是皇帝,你一开始就看出来了,不是吗?”陆烬轩摸摸自己短得扎手的短发,笑着说,“你们这里没人和我一样剃短发,衣服也和我的完全不同。再说你看过我身上的伤。对普通人而言,这个伤情不致命,但如果受伤的是皇帝,皇宫现在应该已经翻了天了。”
白禾沉默稍许,不由得指正:“宫里确实已翻了天。侍卫搜宫,多半是搜刺客。”
他意指陆烬轩是刺客,杀死皇帝之后再伪装成皇帝的模样。如此推测最大的问题在于,世上岂有容貌相同的人?若非孪生兄弟,陆烬轩凭什么坐在紫宸宫里,被大公公称作皇上?
是话本里说的易容之术?
白禾本人却是不信所谓易容术的,否则太后等人何必养着他这个真的先皇血脉?另择一亲信或干脆选自己的子嗣易容之后送入宫,假扮成他不是更好吗?毕竟傀儡再听话也是真龙天子,是有可能威胁到他们权势地位的。而假傀儡但凡不听话了,揭开他的易容,假傀儡便什么都不是了。
难道这里真有易容术?
“不,他们找的是皇帝。”陆烬轩倾了倾身,倚靠在床头,神色比与白禾初见时放松了不少。不是他信任白禾,而是他已经确认白禾对他不具威胁性。“从其他人视角看,皇帝突然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所以是找皇帝。”
从逻辑上陆烬轩的说法十分合理,白禾却感到不可理解。
他细细觑视对方神色,大胆而直白地问:“皇帝在哪里?”
既然对方敢对他说出自己不是皇帝这样大胆的话,白禾不敢断定什么,但内心难免产生了一种倾向,他迫切想知道陆烬轩对待他的态度,究竟是对将死之人,还是别的什么。
陆烬轩敛了笑容,目光沉静,单从其表情神色竟什么也看不出来。他站起身,掀开床铺,单手抓住床橼用力一掀,厚重的床板就被抬了起来,露出棺材一样的底箱。
龙床不像侍君用的床,床体是落地的,没有可藏人的床底,可它也不是一块实心整木,而是中空的,揭开床板后,下面是一个箱子般的空间。
白禾下意识往其中一瞟,赫然看见一个与陆烬轩长得极像的人躺在其中。
白禾没有震惊得失态的站起来,在深宫之中见过不少阴暗腌臜事的他展露了自己十几年如一日做听话傀儡的涵养,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等待对方表明意思。
陆烬轩放下床板,顺手整理好床铺,重新坐下看着白禾说:“人不是我杀的。我见到的时候他已经死了。我初步验过,头部、胸口无明显外伤,脸部表情无异常,肤色发紫、发青,推测是心梗或别的原因猝死。死亡时间大约在……我们初次见面前一到三个小时。”
这段话里的东西白禾听不懂,他只听出了陆烬轩在试图解释自己与皇帝的死无关,皇帝是猝死的。
“我是什么人、来自哪里不方便透露,我出现在这里只是一个意外。”陆烬轩的眼神稍稍柔和,望向白禾时再一次露出了温和的真诚。“我背后没有任何势力,和你们皇帝长得相似……是个巧合。”
陆烬轩年纪轻轻已身居高位,在他眼里,白禾还是个孩子,一个被迫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的弱者。
白禾那一番真情流露的示弱表演并非如其所想般无效,它确实打动了一位强势的上位者。
陆烬轩就像是在荒漠行走时,忽然发现路边趴着一只缺水且被晒晕了的小动物,明明他自己也没有水喝,却忍不住捡起这个可怜的小家伙,带着它一起去寻找水源。
于是陆烬轩返回了撞见那具与他长相相似的尸体的大屋子。尸体自然是没有被任何其他人看见过的,陆烬轩在发现它时就出于职业的警惕性将尸体藏了起来,之后才离开紫宸宫,然后在宫墙上与白禾相遇。否则侍卫搜宫直接就打着抓刺客的旗帜了。
“回到这我才知道,原来死的是皇帝。”陆烬轩笑了下,全然不见对皇帝之死的惊惧或怜悯,他说,“如果我是皇帝,你或许可以好好筹划一下未来?”
听得此话,白禾有种“果然如此”的震撼,他震撼于此人的极端胆大,在此之外则是深度的警惕。
被皇宫这般精美的囚笼囚禁十八年的白禾早就深刻领会到世上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一如他由一个因为不得宠而被排除在储位争夺之外的皇子捡漏,一跃成为新君,结果却做了十四年傀儡皇帝。
他唯恐陆烬轩所言的未来是另一个“做傀儡”的未来。
受人摆布的人生有什么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