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周,我想我还是不去了。”
石荆蹲在轮椅旁,低头看阿周那双一直没好的脚,自责地垂下眼:当初要是早一些、再早一些下定决心去救阿周。她的脚就不会伤成这样了……
几个月前的日子,恍如隔世,但石荆还一一记得。那时候他和娘还在村里,他胃口大,每天都吃不饱,为了不把娘吃穷。他狠下心用镰刀刮了头皮,独自一人离家去投奔寺庙。
可一个没有出过村的小孩,哪里找得到去寺庙的路。在街头流落饿了好几天,他和一群乞丐因为一块掉在地上的脏饼打了起来。
他没赢,被打的鼻青脸肿。
但他也赢了,那块饼被他吞进了肚子,一个渣都没剩给乞丐。
随后,他就碰到了师父,师父捏了捏根骨,就将他收徒带在身边。
“根骨不错,是个好苗子,随我修仙吧!”
“修仙有吃的么?”
“保你不饿。”
师父说着,便去一旁的摊子上给他买烤土豆。石荆留在原地眼巴巴地等待,冷不丁听到身后有轻柔的女孩声喊他。
“……小哥哥,你们也带我走吧,我也去修仙。”
石荆回头发现,这话不是像他一样的乞儿说的,而是一个坐在富人家马车里白嫩嫩的小女孩。她梳着精美的发髻,头上簪着一朵价值不菲的玉花。马车边还有一圈家丁围着,个个虎目圆瞪朝他看来。
那马车上挂了个“周”字木旗,彼时石荆还不识字。但他记得这个字写在城里最大那户人家的门牌上。
他本来就怵家丁,想到在村里见到大户来收租时的各种可怕,愈发不敢造次,只当自己听了富家小姐发梦的呓语,拔腿跑到师父身边去了。
休整一日,师父准备带他朝燕山行去。
再次路过这条街,石荆发现路旁多了个挂牌卖身的小丫头,一双白玉般的脚上挂着深可见骨的血痕——赫然就是昨天马车上的女孩。
“你,你怎么回事……”
“小哥哥,你要买我吗?”那小女孩扬起白嫩嫩却满是污泥的脸,露出一个温柔哀伤的笑。
“我很便宜的,买回去,我就是你家的媳妇了。”
石荆吓傻了,哭着拉住师父的胳膊。
“怎么了?”师父问。
他说不出话来,一颗心揪成团,又悔又愧,又心疼。他根本来不及思考为什么一夜之间从锦衣玉食的富家小姐,会变成打断了脚挂牌卖身的童养媳。他只知道不救下她,这辈子他都活不安宁……
“你呀,在胡乱担心些什么!我记得那时候也是,你和师父说宁肯自己退出,也要师父收我为徒。”
想起过去,阿周笑得眯起了眼:“最后师父掏空了盘缠,还和你一起去‘做法事’糊弄了些钱来,才叫我家人愿意卖了我。”
石荆把头垂得更深了。
阿周推动轮椅过去,探手揉了揉他毛刺般的寸发。
“现在我在山上挺好的。就算你们下山历练,这里也有掌门师父,还有沐迟师叔,听说他也留在燕山了。所以不用担心,阿牛哥哥!”
听到那声只有阿娘知道的称呼,石荆情不自禁地抬起头,正好撞见阿周温和如水的目光。
“等你经过了历练,变得强大了,不就能更好地保护我了?”
“嗯,阿周,这辈子我都会保护你。”
*
“您这么做真的是为了保护我吗?”
姑射峰大殿内,穿着门服的单眼皮女孩抱着一柄和她差不多高的大刀,冷静地注视着座上的陈嬛,稚嫩的脸上露出大人般的成熟。
“凭什么我师水不能去历练?若论年龄,最小的丹羽在列,若论能力,连仙根都没有的大师姐丁飞却被特选。而我师水,入燕山前便有一身上清入门剑术,独立御敌不成问题。可丹羽、丁飞皆成行,我却被留在燕山,这是何道理?”
陈嬛侧着身子泡茶,表情尴尬,不知该如何回答。
师水眯了眯眼,忽然一声嗤笑:“我知道了,是北门泽不让我去的吧!我都说了多少遍了……我不是他的孩子,只是他喜欢过的女人生下的孩子,和他没有关系,他到底怕什么!”
“咳咳……长辈们的事,岂容你置喙!”陈嬛怵了她的口无遮拦,无奈回应,“非你所想,此次下山乃是应徐王爷之请。他身边的道士占卜过了,用这些弟子,必能成事。”
师水眼珠一转,不屑地笑了笑。似乎根本不信这种理由:“那王爷若真有意除魔卫道,就该千里传音让上清派仙君过来帮忙,降妖除魔找什么燕山啊……”
正说着,殿外传来木轮碾压碎石的声响,阿周独自推着轮椅回来了。
见状,她一脸错愕:“师水师妹,呀,我是不是打扰你和掌门师父说话了……”
师水扭头就往外走,路过阿周时瞥了眼她的脚,嘲讽般地冷哼一声,扬长而去。
“呼……幸好阿周你回来了。”陈嬛擦了把虚汗,她实在不擅长处理这种事。
“脚可好些了?”她说着,便伸手去撩阿周的裙摆,看到那双格外红肿的脚踝,顿时眉头皱起,“竟还如此严重,到底是什么人伤得你,竟然连仙药也难以根治么?”
不等阿周回答,她从袖中掏出一个木雕小人,一边往殿外走一边大喊:“沐迟,我再去找药,你来一下姑射峰,照顾阿周。”
阿周半坐在门框的阴影下,静静地露出一道甜美的微笑来。
*
翌日,黄道吉日,宜出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