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义敬区区九品小官,原本消息便闭塞,往常也只同大理寺正一人单线联系。现如今扶疏这话精准地踩准了他的疑心病,怎能不叫他又惊又疑。
面前人先礼后兵,如今这冷峻模样同方才客客气气的样子相比简直判若两人,让张义敬有些捉摸不透。
“崇宁公主殿下礼贤下士,不拘一格用人才,前日留我长谈,你不会不清楚罢?”扶疏倨傲神态几乎将小人得志四字诠释到了极致,“如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往日狱掾待我种种,我也真想一一奉还,教你尝尝滋味。”
张义敬惶然退后两步。
“我知道你如何想。指望寺正保你?”扶疏冷笑,“你可知殿下早已容许我君子报仇,寺正算是识时务,早将你推了出来,借着追查克扣囚衣一事要教你落在我手上。”
扶疏将一纸文书扔在他脸上:“自己看。”
张义敬摊开文书,赫然是天子下令追查大理狱贪腐一事的秘密诏令,上头还有朱批。
诏令上并无太多责斥大理寺官员的内容,反倒是对大理寺狱的狱吏动怒不已。
自然,这是昨晚扶疏想好计划后,从缪喻处讨来的。
上头字句都是缪喻现拟的,扶疏也没想到缪喻在天子处的地位竟重要到如此地步,连朱批这种御物她那里都有,否则想让张义敬彻底相信还真有点难办。
张义敬冷汗涔涔,双腿发软不自觉瘫了下去。
他的确不信任寺正。
寺正这么多年剥削他可谓无所不用其极,背黑锅时他也是寺正不二的人选。他这般辛苦卖命,早就知道难逃兔死狗烹,却不想竟然来得如此之快。
如此酷吏,对犯人用过那么多惨绝人寰的手段,没曾想事到临头竟如此胆小惜命。
此时扶疏却微微倾身,拍了拍他的肩膀。
张义敬怔怔看向她,她的眼眸此刻看来好似不见底的深渊。
扶疏张口,话语中满是难言的生的诱惑:“我可以给你一次机会。”
“过几日正逢大理狱募集狱卒衙役,你把名单上的人放进来,从此听我的意思做事,我保你继续在这个位置。”
“好…好。”
“此事若是对外声张……”扶疏以手作刀,轻轻比划了一下他的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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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过几盏茶的工夫,扶疏悄然离开了大理狱。
离开时仍然未到官吏点卯时间,无人发觉扶疏曾经来过此处。
大理狱在大理寺中算是远离实权的偏僻机构,与刑部狱、御史台狱关联较为密切,可对大理寺权力架构几无影响。
反正缪喻也没说是往大理寺何处塞人,也没说究竟要安排何等职位,这事儿就算是办了。
事实上,若非斯事情急,扶疏并不会选择利用这个狱掾。
张义敬是见风使舵的小人,今日用恩威将他挟制住了,难保日后不会反水。
更何况也无甚头脑,除却用刑一无所长。
不过扶疏本也就没打算怎么倚仗重用此人。
往后等名单上那几个人真正进入大理狱,有的是机会择才提拔,到时候慢慢架空张义敬手底下的那点权力,或是直接寻个由头将之除去便是了。
将这等人留在身边越长久,便越易成为祸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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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朝堂之上并不平静。
就在破晓时分,有一封密折未经中书门下,就着夜色悄悄递进了宫中。
天子不上朝听政也有几年了,于是这封密折在天子亲阅之后,未作任何朱批便被直接递到了朝上听政的崇宁公主处。
上折人正是大理寺下车伊始的评事。
此人由于品秩过低,尚无资格上朝。
朝堂中的明白人都知道帝都纵火案并不简单,幕后真凶定然不是无权无势之人,此人身份低微,更兼一介孤臣无人倚仗,纵使查出些什么也不见得就敢举劾。
是以不少人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看待这封密折的。
原本密折按惯例是亲自交到听政者手上由其密阅,可是据听闻崇宁公主由于在知晓上折人名姓时并未过多在意,便命内侍直接于大殿之上宣读。
未曾想就此一石激起千重浪。
密折内容未带任何倾向与态度,仅仅只是陈列事实。
首先列举了各纵火案案发时间与七殿下元谌前往案发地点的时间,竟然一一吻合。
其次陈列了纵火现场残留的引火之物,并一些勘验供词,供词中证明了这些引火之物全部来自孝陵山中的松树枝和皇孝陵内部的陪葬之物。
末尾还贴心地附上了七殿下元谌就职皇孝陵守陵使的起止时间。
除这些外,旁的与纵火案有关的事一字未提。
这些虽然都非证明是否纵火元凶的直接证据,可它们无一不将嫌疑指向了元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