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扶疏调阅各有司卷宗,并未指望真能够从中挖掘出何等有用信息来。
毕竟无论是刑部抑或京兆府,都不缺具备几十年经验之办案老手,若真有什么端倪早便该发现了。
谁知这一查,还真就发现了问题。
官职最大的纵火案死者共有三名,分别是户部郎中裴彦,度支使郑承珪和不久前由西南边军内调回帝都的监察御史陈师古。
去兵部打听一番,便知晓最近对西南讨匪官军粮饷的拨派,此三人数月前都曾经手。
西南连年收成缺缺,瘟疫肆虐,大批百姓背井离乡举家外迁。直到迁无可迁,再无贫苦之人立锥之地,一个名为“焚香教”的起义组织便揭竿而起,号称神功包治百病,以焚香聚众,短短数年吸引大量信众入教,勾连无数流匪,烧杀官府领袖。
大祈朝堂亦曾组织数次官兵南下讨匪,只是苦于战线过长,加上兵不谙战,总是屡剿不绝。
西南川蜀之地乃天险,一时难以平定亦不奇怪。只是官军战斗力薄弱的一大原因,是剿匪一事由秦王元诲全权调派,军饷后勤却由崇宁公主负责。崇宁公主为防秦王再立军功,一家独大,军饷上便常常有意弹压。
是否此三人被杀,与秦王元诲有关?
是此三人克扣军饷过多,以至于威胁剿匪官军安全,秦王不得不除之而后快?
只是秦王最近去了塞北秋猎,人并不在帝都。不在帝都,便意味着无法第一时间掌控变化着的局势,若真要清除异己,又何必选在此时。
要说动机,六殿下元诞亦有嫌疑。元诞今年十九,正是即将加冠,封王开府的年纪。这位殿下勾结帝都纨绔打手,平常可谓无恶不作,早有恶名。封王开府便意味着进一步参与政治,他早有心上过数次奏折,希望参与平剿西南焚香教。
只是元诞从未党附过崇宁或秦王,此事便被崇宁公主一直压着。若是这三人死了,人手空缺,对元诞打开局面大有裨益。
不过那日宴上,听崇宁公主提起元诞近日都在家闭门不出,抄写经文,好似也不是有什么大动作的最佳时机。
若从动机上看,也只能分析到此。
可案发现场找到的证据却与动机指向迥然不同。
扶疏赶赴各纵火现场时,将现场仔仔细细里里外外瞧了个遍。
引火之物也命精通水火之案的侦查老手仔细搜查过,东西并不起眼,是一些松香松枝、樟脑、硫磺等等易燃物质。
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白色固体,扶疏对此颇为外行,问过专门的仵作,只说是先前几种易燃物质燃烧后的残留,具体也不是很清楚。
扶疏俯下身子,将场上燃剩的半颗松香凑近闻了闻。
好熟悉的气味。
心念一动,派出几个衙役连夜赶去西边孝陵山上砍下几枝松树枝来。
送去一一勘验对比,发现果然原料是来自孝陵山中。
至于其余的硫磺等物,细细一查更是令人吃惊,竟与孝陵墓内陪葬之物同产同源。
私取皇家陵寝之物,便已是大不敬之罪。
再根据松枝的磨损程度和樟脑的挥发时间,几个勘验的老吏细细琢磨一番,才敲定了这些物事大致放置于案发地点的时间。
拿到大致时间,扶疏再取出几位殿下以及王公贵族游玩的时间仔细对比,发现竟都与七殿下元谌前往案发地点之日不谋而合。
所有的现实证据目前都指向元谌。
可是她的动机呢?
难道这位殿下当真是个善于伪装的高手,擅于把控人心,连扶疏也堪堪被骗了过去?
自己与她素昧平生,她尚肯如此宽仁,将自己轻轻放过。难道她在同自己投壶言笑之时,另一边已悄然预谋着烧死弟弟八殿下元谦?
扶疏攥着案卷独自坐在桌前,挥退衙役,眉头紧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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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番勘察着实费了好一番工夫,待到扶疏将所有线索整理完毕,已是三日之期的第二日黄昏。
不论是动机抑或是现实证据,三位幕后嫌疑人已是齐了,分别是秦王元诲,六殿下元诞与七殿下元谌。
只剩短短一日,已经来不及将这些殿下的嫌疑一一求证。
其实也并不需要去一一求证。
三位殿下同属崇宁公主的弟弟妹妹,在争夺东宫储君一位上,无论是哪一位遭了祸殃,对崇宁公主都是有利无害。
目前来看,此案的真相其实并不重要。
崇宁公主想要借此机会将祸水引到谁身上才最重要。
问题是崇宁公主所说的拜礼,究竟指的是哪一位殿下。
秦王无疑对崇宁公主威胁最大,可是秦王握着重要兵权是事实,指望几个纵火案就能将人扳倒,崇宁公主一路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只怕还没这么愚蠢。
六殿下元诞即将封王开府,崇宁公主忌惮一二倒是有可能。只是一向听闻元诞在帝都恶名累累,强抢民女、贪赌霸市是家常便饭。可这些事情在上位者眼中不过是小打小闹,崇宁公主亦主动默许纵容,将元诞推向离东宫之位越来越远的位置。
元诞对崇宁公主几无威胁,如此大费周章只为扳倒元诞,还损了之前好不容易经营的兄友弟恭名声,又是何必?
排到最后,就只剩下了元谌。
及至扶疏想评估元谌对崇宁公主的威胁时,才发现自己对元谌的了解太少,而她身上的谜团亦太多。
之前宣节校尉遇刺案,元谌在立场上同崇宁派系的大理寺意见相左,是否意味着二人其实存在利益上的冲突?
元谌执意要查清校尉遇刺案的真相,便是一个十分不符合她平日游山玩水、不问政事性格的蹊跷之处。而何以顺公公从宫里带来的几句话,就让元谌忽然转向得如此彻底,也是常理所无法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