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希琳什么也没听见。

不过就算听见了，她压根不会把这孩子说的“赔给你一生”当回事，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穿越者，自然不会把这样的话放在心上。她还记得自己十三岁时，也曾因为喜欢某个动漫角色而发誓此生不嫁，那种年少轻狂的誓言，如今想来都觉得可笑。

当然，虽然耳朵听不见，但她嘴上还是秉持着一贯的乐观和吉利话原则，对耿飞说：“放心放心，我们当然都能活下来。”

他们登上了飞船，耿宇正躺在角落里不省人事，飞船的自动系统已经被开启，幸亏是那个草包少爷的飞船，里面的一起都非常完善，连疗伤仪都有。

尹希琳给耿飞简单止血后，去循环系统冲了冲手，在镜子里看见自己身上已经半凝固的粘稠液体，终于还是没忍住恶心，跑到卫生间里呕吐起来。

她把晚上吃的所有东西都吐了个干净，连胆汁都吐出来了，才狼狈起身，看着镜子里脏兮兮地自己。

我得活下去，活着回去。

活着就有希望，活着就会有好事情发生。

尹希琳压住从嗓子里泛上来的血腥味，看着镜子里的小女孩，这样告诉自己，然后洗了把脸。

水意外地溅进了她的眼睛里，她本能地闭了闭眼睛，让那突如其来的凉意和轻微的刺痛感逐渐消散。等到她再次缓缓睁开眼睛，视线逐渐清晰之时，镜子里竟不可思议地出现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不，那不是什么另一个人。

——那是她自己，长大后的她。

镜子里的她穿着长风衣，无忧无虑地冲着小公主笑，然后说道：

“骗骗从小受苦的傻孩子就算了，但你可别骗自己了，活下去真的会有好事发生吗？”‘她’笑着，甚至把头凑了过来，“你早就不想活了吧。”

***

等她晃晃悠悠地从卫生间走出来，耿飞似乎已经成功将飞船启动了，发动机的声音响了起来。

尹希琳凑过去看他操作，不怎么走心地夸赞道：“不错啊，你还懂一点飞船的操作系统……”

话音未落，飞船上链接在星球通讯频道的全息影像显示屏突然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散发出幽幽的蓝光，耿飞猛地一激灵，似乎本能地想要伸手关上它，却在慌乱中按错了按钮，反而将它完全打开，屏幕上的画面瞬间占据了整个空间。

“公主殿下，我清楚您还没有离开，也清楚您的位置。”

尹希琳认识这张脸，她曾经在哥哥的办公室看过他的通缉照片，这位原斯本星的领主明望，现在已经是闻名于世的大星盗了。

“请您自己到宴会厅来，不要让我们去找您，您将是我们的贵客，我们并不会对您怎样。”明望的话语中带着一丝玩味，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可是如果您不来，皇后殿下的安全可就不一定了，毕竟……”

他突然笑了起来，他略黑的皮肤和灰白色的头发在灯光下显得格外醒目，仍旧是当年尹希琳事不关己评价的那般帅气。然而，从他嘴里说出的话，却如同寒风中的利刃，让人不寒而栗：“毕竟，我们接到的任务，便是杀死皇后殿下呢。”

影像关闭了，尹希琳倚着船壁，目光空洞地盯着一旁的悬浮梯，像是发呆一样的站着。

“你如果要去，那你就是疯了。”耿飞一针见血地说道，“现在是你唯一逃走的机会了。”

尹希琳没有说话。

她的胃很痛，不过没有头痛——头是剧痛，简直让人支撑不住站立下去，如果是上辈子有这十分之一的疼痛感，她早就打电话找心疼她的人诉苦了，可现在，这种疼痛却奇异地抚慰了她。

——是的，尹希琳其实非常娇气，一个家境富裕的大城市独生女，她那一辈子会遭什么罪呢，更何况有很多人爱她，她是在爱意里成长起来的，连难过都是为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所以她当然知道自己有多么讨厌无时无刻都在经营的这辈子——复杂的家庭关系、超能力、战争，还有那些因为她足够成熟所以都能看懂的，某天忽然消失之人的死亡——她恨这些，可这些都没有今天这么血淋淋地展现在她面前。

——简直就像一个噩梦一样。

大概沉默了一分钟，耿飞见她张了张嘴，最后还是说：“我要去宴会厅。”

耿飞大叫道：“你疯了！？”

尹希琳摇了摇头。

她现在其实很冷静，心率增快，眩晕，神经递质发生了一些代谢紊乱、神经传导发生障碍引起了严重的抑郁情绪，她可以像医生一样给自己开出这样的诊断来。

可惜不能吃药——其实她有随身带着一点小药片的习惯，为了镇定，为了生存，可那种小药片多少有点安眠药的效果。

“你赶快走吧。”她拍了拍耿飞的肩膀，甚至没意识到自己拍的是他受伤的位置，疼的耿飞龇牙咧嘴地掐了下大腿，“赶快出去，如果你运气够好的话，去首都星想办法去见赵家或者罗家的小姐，如果没机会的话，就去学院星找宋洺刃，他们都会看在我的面子上帮你们姐弟俩的。”

她一边说话，一边跃上停着悬浮车的平台，这辆悬浮车看起来被人暴力使用过，芯子的弧度都不再流畅了，但最近应该是被人喷了新的漆，散发着有点难闻的味道。

“保重。”

她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

***

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尹希琳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不堪，但她的眼神却异常坚定，仿佛前方有着什么重要的目标在等待着她。

——她没有注意到她连开关都没有开，完全是使用精神力在操控悬浮车，只觉得自己头疼愈发严重。开到宴会厅门口的时候，她连呼吸都急促起来了，心神不宁极了。

宴会厅的火已经被灭了大部分，但烧焦的难闻气味仍旧强烈地刺激着她的感官。一走进去，就可以看出这里曾经有过一场激烈厮杀，不过几步的距离，尹希琳就数次踢到不知是谁的尸体。

门口的星盗看到她，便自动让开了一条路。然而，门外的星盗数量让她明白，里面的士兵绝对无法逃脱这种规模的袭击。

厅内早已没有了往日的欢声笑语，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寂静。那些还活着的人惊恐地缩在一旁，目光呆滞地看着眼前的场景。尹希琳的目光在人群中搜索着，终于看到了她的母亲——皇后。

帝国最高贵的女人坐在通往二层的开敞式楼梯台阶上，被几名星盗单独看守着。她的脸色苍白，但仍旧维持住了仪态。在皇后旁边，躺着那位S级骑士的尸体，他曾经是这个星球上最强大的人，但现在却也只能躺在地上，无声无息。

一只看起来应激反应的波斯猫正蜷缩在她的身前，它的身体紧绷着，毛发因紧张而根根竖立，仿佛每一寸都充满了戒备。那双原本温柔如水的眼睛此刻瞪得滚圆，闪烁着不安与恐惧的光芒。它的嘴半张着，露出尖锐的牙齿，嘴角向两侧拉扯，形成了一种龇牙咧嘴的凶相。

尹希琳很少见到她母亲的精神体，此刻它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小小的守护者，用尽全身力气来捍卫自己的领地和安全。只不过，那双颤抖的耳朵和微微后缩的尾巴，都透露出它内心的恐惧与不安。

明望就站在大厅中央，很显然，他一点都没把这只S级的小猫当一回事，是啊，它甚至还是一只崽子呢。

在尹希琳还没出声的时候，他就先把目光投射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