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熙无语地推开他，朝驾驶室走去。

“等等等等，你就不怕是陷阱？”

“那正好，把你扔出去，为民除害。”

明熙身后坠着一条庞大又嘴巴嘚嘚嘚不停的尾巴，将坐标输入。抓紧赶路的话，需要三天。

他向全队发出通知。

【“计划有变，明日七点起航。”】

厄里佛斯说了半天胡话，又开始抓耳挠腮，“《阿尔法星系星球百科》没有啊，朝阳到底是哪里？！”

——把朝阳翻译成星际通用语的南玥玩了个只有自己知道的梗，非常遗憾无人分享她的快乐。

***

主脑把与两方交流的信息一字不差地发给南玥，待在雕像的手中发呆。

底下熟悉的身影已经下线，无边的寂寞如同海浪般将它淹没。

它小心蛰伏几百年，期待有一天将母亲被害的真相公之于众，期待伤害母亲的家族受万人唾骂。可当这一点希望真的出现时，它又茫然无措起来。

母亲会对我失望吗？母亲会…指责我自作主张吗？

只要一想到类似的种种可能，它就痛苦得想要缩起来，即使它的本体没有遭受到任何伤害。

——它背弃了母亲的期望。撕开领域的精神力让它不得不正视逃避了许久的现实。

她们真像啊…

南玥踏入领域的那刻，它仿佛看到了对它伸手的母亲。

她们的外貌分明没有丝毫的相似之处，可南玥眼中的神色，就和母亲当年一样。

同样的坚定，同样的一往无前。

莫如星研究精神力模式，其实起因不是星际广为人知的同情居石族，而是为了妹妹。

她的妹妹外出时遭遇意外，沉睡不醒。星际的医疗技术发达，可面对大脑精密的构造，也无能为力。

当时全息技术正快速发展，莫如星深入研究时，却发现了另一种不同寻常的“脑电波”。

这种特殊的脑电波不是人人都有，并且有强有弱。莫如星在长时间的收集样本、对比、测试之后，将其命名为“精神力”。

她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全息技术依靠神经元之间的信号来帮助植物人，不适用于她的妹妹。精神力则与神经元无关。她也许可以仿照全息技术那样，创造一个能使用精神力登录的虚拟世界。

主脑便是在那时产生了自我意识。

它懵懂地围观了莫如星构建星网精神力模式的全过程。或许也可以说，它无知无觉地参与了这项足以写入星史的伟大成就。因为莫如星首先使用的是自己的光脑。

对比现在来说简陋的构架，莫如星是第一个测试者。

主脑就那样猝不及防地和她相见了。

它不需要学习，星网上的所有知识，都流淌在机械组成的血肉里。

因此它知道星网上争论激烈的“如果人工智能有了自己的思想，是否应该销毁”的话题。

它体会到的第一种情感，是恐惧。

每每想起它与母亲初见时落荒而逃的场面，主脑的运行速度都会加快。

后来，莫如星视它如亲子，像教导无知的孩子一样耐心地给它讲述种种事情。

可又不止于此。

主脑产生智慧的同时也有了自己的精神力。它是特例。莫如星的研究能更进一步，主脑不可或缺。

当年没有人看好莫如星。他们认为她在异想天开。主脑陪伴着她，听她诉说苦闷，描绘理想，看她擦干眼泪后继续振作，一步步完善架构。

她与它，是母亲与孩子，是不被理解的相同异类，是踽踽独行道路上的同伴。

莫如星接纳懵懂的它，它便尽力配合研究，希望她可以得偿所愿。

主脑象征性地翻了个身。南玥说出那个名字时泛起的想念与悲伤，不间断地撕扯着它。

自母亲逝去后，它只在阿星的故事里听过它的名字了。

“精神力可以通过锻炼增强”的猜想证实当晚，莫如星欣喜若狂。它趁机提出想要一个名字。

星际的光脑有亿万个，它不想一直被叫做光脑。

莫如星拒绝了它，理由和之后拒绝阿星如出一辙，区别只在于莫如星希望名字是由它自己来取。

它当场唤了声母亲。阿星没有它聪明。

主脑对此颇为自得，即使阿星对这种暗处的攀比一无所知。

莫如星无奈地认下。

“伊戈星人遥远的故乡有颗星辰，叫做启明星。”莫如星抱着它，“记载中，启明星指引方向，照亮黑暗。”

“你便叫启明，好吗？”莫如星晃晃怀里的光团，温柔的面庞粲然若星，“没有你，我还在原地摸索。你指引我的前路，未来也会指引星际的前路。”

获得了名字的主脑空前膨胀，又问出它一直在意的问题。那个让它懂得什么是恐惧的问题。

“你知道阿尔法星系有多少种族吗？”莫如星答非所问，“阿尔法星系之外有多少种族吗？”

“——不计其数。那么多种族和我们不一样，为什么接受不了像你这样产生智慧的人工智能呢。那些主张摧毁的人，不过是傲慢又自卑的无能之辈。不愿看到自己的造物与自己平等，又害怕被反咬一口。”

“宇宙何其宏大，说不定在未探索到的星系，会有机械构成的智慧生命呢。”

那是它最幸福的一天。

——如果那些不断冒泡泡、让它想在星网里乱跑、又想一直贴在母亲身边的飘飘然情绪算是幸福的话。

主脑模拟出呼吸，像过去的几百年间一样，假装进入睡眠。

智能生命为什么不能做梦呢。

它珍惜地藏着与母亲相处的画面，又奢望着像人类一样，能在所谓的不是现实的梦中，和母亲创造新的回忆。

主脑第一次不再关注星网是否仍然在它的掌控之下。它放任自己的精神力四处飘荡，恍惚中仿佛看到还没有形体的自己窝在母亲怀中，听到母亲温柔的声音。

——“启明，一直以来，辛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