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莺歌朝着谢瓒倾近,剑尖在他的心口画了一个圈,温和一笑:“药喝完了,接下来想委托你两件事。”
谢瓒痛劲儿缓过来,淡扫脖颈的剑:“这是夫人有求于人的态度?”
“就怕你不答应嘛。”沈莺歌皮笑肉不笑。
谢瓒淡哂:“说。”
“第一,教我杀、人。”
谢瓒没有很惊讶,仿佛沈莺歌这番话早在预料之中。
“夫人想杀谁?”谢瓒唇角浮起了一抹弧度。
沈莺歌想手刃的人,可多了——诸如葛氏姐妹,诸如你。
她自然不可能跟谢瓒坦诚:“我只是想学防身之术,外边世道乱,有个傍身的本事总归是不错的。”
谢瓒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模棱两可地嗯了声,也没有即刻答应她: “第二件事?”
“请你写首诗送我,我好拿去应付一下明日令国公府的诗宴。
谢瓒冷沉的嗓音微微有了弧度,似在苦笑:“你找错了人,我不擅作诗。”
扯谎!
还扯得如此一本正经!
沈莺歌也不能揭穿他的谎言,强硬道:“这两件事,你总得答应我有一件。”
谢瓒修长的指尖在扶手处很轻地敲了敲:“先帮我做一件事。”
这是要跟她讨价还价?
沈莺歌挑了挑眉,砰的一声,把剑捣回他的腰鞘里:“什么事?”
“读奏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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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帝年岁尚小,谢瓒负责监国执政,来至各州各府的奏折和文书,但凡极其紧急和重要的,都会优先交给他批阅,由他写下批语,再一律送给御书房给小皇帝批红。
沈莺歌需要读的奏折,一律堆放在长案上了,数量不是一般的多,奏折的内容也极为机密,她心想,谢瓒就这样放心自己读?
两人面对面相向而坐,隔着一张戗金填漆长案,沈莺歌随手拿起了一封奏折,念了起来。
是有关山东府遭遇羌兵突袭偷袭,寻朝廷借粮借救兵的折子。
沈莺歌的嗓音本来是偏甜软的,温声细语娓娓说话时,声音会浑然有一种温韧婉转的力量,让人听起来格外舒服。
谢瓒感觉有一只鸟儿在啄他的耳根,耳廓每根神经都很痒。
他薄唇紧抿成一线,等沈莺歌读完,淡声道:“烧了。”
沈莺歌没反应过来,谢瓒道:“继续念下一封。”
沈莺歌的思绪还停留在上一封奏折:“山东府有难,亟需调兵……”
“朝中无兵可调。”
沈莺歌诧异地看了谢瓒一眼。
她不清楚大嵩具体的兵防力量,哀帝执政期间,崇文偃武,很多将领都被打压罢黜,温嶂就是特别典型的例子,等到国破家亡之时才被征调回燕京勤王。
大嵩的国祚,就是由哀帝殡天的那一年,由盛转衰的。
谢瓒身为一朝独相,政权和兵权都掌握在他手上,沈莺歌以为他手中能够驱策的兵力特别多。
没想到,他竟会说出“无兵可调”四个字。
沈莺歌仔细观察着谢瓒的面容,试图寻出一丝端倪,但他表情冷峻如霜,丝毫不像在骗人。
大嵩的兵力已经衰弱到了这种地步,看在西羌眼底,等同于失去钳螯的肥蟹,没有真正反抗的能耐了吗?
谢瓒冷淡重复一句,“烧了,下一封。”
沈莺歌忍住悲哀的思绪,恨恨瞪了谢瓒一眼,唾弃他的冷血与自私,将折子扔入了火盆里,不情不愿地念了下一封。
不知不觉间,两个时辰就这般消逝,沈莺歌念得口干舌燥,天色由明转暗,还有一部分没念完,这时,青朔的声音出现在帘外:“有几位阁臣谒见。”
“让他们去书房。”谢瓒的话锋转向沈莺歌,“不必念了,回去罢。”
沈莺歌也不想继续留在这里,迅疾起身,但由于长时间盘着膝盖,她眼前猝然恍惚了一下,没立稳,磕撞在了案角。
一份案牍滚落在了地上。
她捡起来,不经意间,瞥到了“苍龙”两个字。
沈莺歌悉身一凛,想起此前送给鹰扬的那封信,也有“苍龙”二字。
趁着谢瓒看不见,她飞快地扫了一遍案牍上的所有内容,然后若无其事地将奏折放回原处,回至长汀院。
第一时间偷偷找了鹰扬给她带来的特殊笔墨,将内容写下来。
原来,苍龙是一艘大船的名字。
下个月上旬,小皇帝将带着天潢贵胄以及西羌使臣,乘坐苍龙号,夜航运河,从燕京出发,一路往南,视察大嵩民情。
此前,给鹰扬的那封信上写“毁苍龙”,岂不是意味着要毁船?
沈莺歌后背渗出一丝冷汗,将这张纸速速盘成一团,封在蜡中,随后扔在渣斗里,吩咐以冬倒掉。
一刻钟后,就有个拾荒者打扮的人在西偏角门整顿破烂,见着了蜡丸,叼了口中,扛着麻袋大摇大摆地走了。
沈莺歌想了想,又道:“以冬,去库房取一斤陶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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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青朔将沈莺歌和拾荒者的一举一动,告诉了谢瓒。
谢瓒扯了扯白纱,纱面背后的眼睑,剔透如墨,湛亮如火:“罗生堂的棋子也该各行其事了。”
他煞费苦心引她入局,希望她接下来的表现,莫要让他失望才是。
白昼的一切,就是一出请君入瓮。
他的腿疾、所说的话,八分假两分真。
他要激起她的怒火,激起她的恨,激起她的反叛,激起她的悲哀,这样才对他的计划更有利。
“对了,备上纸墨。”
青苍备上了澄心纸和徽墨,他以为家主要写呈文,结果,家主写了一首诗。
青苍和青朔面面相觑,家主何时竟有闲情逸致写起诗来了?
翌日早,到了出发去令国公府的时候,青朔给沈莺歌带来一首诗:“家主送给夫人的。”
沈莺歌抱着观赏旷世巨作的心情拜读——
结果读罢,她气恼得当场撕了这首诗。
谢瓒竟是戏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