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忱想想那犹如银蛇一般的针要在自己的皮肉里钻来钻去,禁不住头皮发麻,浑身发抖连连避退,徐赐安被他带得也往前几步。
最后宫忱靠在墙上,避无可避。
徐赐安撑在他肩旁,看出他眼底毫不掩饰的本能的恐惧。
良久,徐赐安垂了垂眼睫。
“现在缝,你才不会疼。怕也忍一忍吧。”
“宫忱,”他说,“以后不要再受伤了。”
慢慢地,宫忱不怎么发抖了。
原来徐赐安也是会哄人的。他想。
徐赐安拉着他坐回去,低头,拿针的手顿了顿,还是扎进了宫忱的掌心,一针一针。
宫忱全程紧闭着眼,仿佛那小小的绣花针是什么洪水猛兽,不知道徐赐安每扎一针,手微微颤抖了好一会,才继续扎下去。
“好了。”再开口时,徐赐安还是那个徐赐安,稳稳地收了针,表情冷若冰霜滴水不漏,并将什么放到了宫忱的手心。
宫忱睁眼一看:是一块饴糖。
看来养青瑕的这五年里,徐赐安确实长进了不少,至少知道怎么哄小孩了。
宫忱把糖拿开,看着嵌在掌心两条彼此交缠的红线。
针脚别扭,但还算完整。
宫忱在心里“啊”了一声。
他想起来了。
他刚入门派的时候,手头极不富裕,比武时衣服被对方划烂了,腆着脸找隔壁师姐问她能不能帮忙缝一下,自己可以给她跑腿买饭半个月。
师姐当场拒绝,后来不知怎的,又主动找上门来,热情地向他要衣服,宫忱起先疑心犹豫,她还苦口婆心地劝,说自己缝得可好了,保证跟新的一样。
宫忱一心动,给了。
结果呢?那师姐隔天真给他送回来一件崭新的制服。
新的。
不是缝成新的一样,就是新的。
这跟直接送自己一件衣服有什么区别?宫忱性格多疑,觉得诡异,便却之不恭,执意拿回自己原来那件。
师姐无法,只能尴尬地把角落里明显有缝补痕迹的衣服递给他,小声说:“……我劝你不要太嫌弃。”
“怎么会呢?”宫忱预感不妙,穿上试试,结果右手卡在一半衣袖处,怎么也钻不出去。
定睛一看,原来有人把这只袖子缝死了。
针脚歪歪曲曲,黑线密密麻麻,形似蜈蚣。
用四个字来说是奇丑无比。
用两个字来说是丑绝。
宫忱:“…………”
后来他省吃俭用又买了一件,再没穿过那件。
因为太过气愤,他跟段钦吐槽过一次:“穿不了就算了,我买来准备送给师兄的玉佩放在里面,也没有了,着实可恨可恶可耻。”
段钦却骂他血口喷人:“那个师姐是出了名的手巧心细、蕙质兰心,你这话要跟别人说,她那些追求者们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你淹死!”
宫忱就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把那件衣服扔给段钦看。
段钦端详好一会,要不是宫忱死也不会碰针,段钦宁愿相信这是宫忱自己缝的。
最后憋出四个字:“传闻有误。”
宫忱放声大笑。
.
这会盯着熟悉的针脚,宫忱却是半点也笑不出来了。
当初给他缝衣服的难道是……
怎怎怎怎怎怎么会呢?
宫忱眉头都要打结了。
可如果不是,丢失的玉佩出现在徐赐安身上又怎么解释?
答案分明呼之欲出,宫忱却迟迟不敢相信。
“今天先这样,”徐赐安顿了顿道,“以后每天缝一处。”
也许是想得过于认真,宫忱竟然没有很害怕,迟缓地点了点头,徐赐安又差他去烧水沐浴,说一会要出门。
他说什么,宫忱都一一点头。
徐赐安皱眉道:“还不去,沐浴也要我来?”
宫忱徐徐地站了起来,往浴房里慢吞吞踱了几步,又忽然回头,在徐赐安不耐烦的眼神里快步走回来,弯下腰。
“你干……”徐赐安刚张口,宫忱便飞快地把手里的饴糖往他嘴里一放。
徐赐安脸颊微鼓,神情错愕。
宫忱看着他,冲他摊开右手。
徐赐安:“……哪里不舒服吗?”
宫忱摇摇头,上下晃了晃手。
徐赐安显然是误会了什么,偏开头,咬着糖说:“我不跟你一起洗。”
宫忱在心里叹息一声,坚持拉住徐赐安的手,往自己的胸膛一放。
徐赐安恼火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宫忱摁着他的手不让他拿开。
咚。
徐赐安瞳孔一缩,不可思议地看着宫忱的胸膛。
宫忱被他盯得心脏又是一跳,冲他轻轻一笑,不待徐赐安有所反应,迅速把他的手放开,跑去浴房了。
.
当日下午,宫忱过得很不好。
为什么?
因为徐赐安根本不上钩。
他甚至临时决定不带宫忱出门!
可是为什么啊?
宫忱独自在床上抓狂。
半刻钟前,徐赐安分明是想带宫忱出门的,他找店家买了一身干净衣裳让宫忱穿,给宫忱擦头发,还认真帮他梳好。
他好不容易对宫忱这么温柔,宫忱虽然不太习惯别人帮忙做这些,但都老实站好。
该低脑袋就低脑袋,该抬手臂就抬手臂,任徐赐安摆弄。
可是,徐赐安出门前盯着他看了一会,眉头忽然皱得厉害,兀自变得烦躁不已,原地踱步片刻,丢下一句:“算了,你别出去了。”然后在房内设下防护结界,头也不回地走了。
深夜,宫忱趴在窗边,颇觉自己像等待久出未归夫君的深闺怨妇,在他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的呼唤下,他的闺中密友终于发出了还活着的信号。
“别叫了,”柯岁在脑海里虚弱道,“叫春呢?”
宫忱大喜过望:“叫你呢,你昨天死哪去了。”
“长话短说,”柯岁咬着牙说,“我被你表弟绑到岚城来了。”
“啊,什么?你被他绑了?也是岚城?”宫忱诧异道,“这么巧,我也在岚城,改天聚一聚。”
柯岁道:“这是重点吗?重点是这吗?我快疯了,他把我绑进一家客栈,自己却不知道去了哪里,我一整天没吃东西了。”
宫忱嘶了一声:“他应该不是故意丢下你不管的,也许是身不由己。”
柯岁:“如何得知?”
宫忱:“我猜测,只是猜测,他欠钱不还,可能被秦家关起来了。”
柯岁:“…………………”
“那、我、怎、么、办?”他咬牙切齿。
宫忱想了想,建议道:“你住得高吗,要不跳窗试试?”
柯岁:“不高,才六楼,好极了,我这就跳。”
话音刚落,宫忱感觉什么东西从窗户外飞快地一闪而下。
宫忱大脑空白一瞬。
下一秒,他推开窗,一只脚迈上窗棂,在脑海里咆哮:“柯岁?柯元真?!你脑子有病吗?你真跳??!”
“………你才有病吧,”柯岁莫名其妙,“我没跳啊。”
“那他妈谁跳下去了?!除了你还有谁大晚上穿一身白?!”
宫忱刚吼完,忽然感觉一股凉意自脚底直冲天灵盖。
什么东西攀住了他的脚。
低头看去——
一个披头散发满脸是血的白衣女人挂在窗户下面,冲自己惨然咧嘴。
“还能是什么?”柯岁冷飕飕道,
“鬼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