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之前，晏府一直只存在于宫人的闲言碎语之中。

传闻晏府数百年来避世不出，仅在各地设立用以通商交际的昭辞楼。

但即便是在晏府名下的产业内，真正的晏氏直系子弟依然凤毛麟角，执掌俗务的大多是晏氏旁支及一些异姓门人。

真正进到晏府府内来，便能见到这里处处雕梁画栋、亭台楼阁，看上去与寻常富贵人家无异。

但江意沿着环廊一路走来，却见府内仿若一个活人也没有，只偶尔路过几位也是行色匆匆，和她打了照面也权当没看见，只自顾自地走自己的路、做自己的事。

小公主在心底小小地“哼”了一声，攥紧了自己的衣袖，只觉得这个府里人人都不太礼貌。

她不经意间抬起眸，目光看向头顶的天，却见这里的天色泛着淡淡的青意，和外面似是还有些不同。

小公主微怔，四下瞧瞧无人，便鬼鬼祟祟地站到天井中央，仰起一张小脸，抬眸往上望去。

这方地界的流云倒与燕汜无甚分别，天色却有些朦朦胧胧的，好似和外面真正的天还隔了一层雾气。

她身量不高，站的位置看不到日头，只能望见头顶的片片浮云，乍看来，朵朵形状都很分明。

但江意揉了揉眼睛，再向那看去时，却见白云似乎如水一般流动了起来，渐渐在视野里扭曲、模糊，最终整片天都染上了奇异的绯色，弥漫上一种几不可察的纹路。

那纹路看着还有些眼熟，江意不知不觉间便看得入了神，只觉得那纹路还在一刻不停地飞速变换，仿若一片旋涡般漫无边际，吞噬着人的目光。

她不自觉地追逐着那片漩涡，往前踏出了一步，却忽地听到背后响起一道男声，山涧孤泉一般清润，有些迟疑地唤着她的名字。

“江意？”

晏重之连忙快走几步，绕到她的眼前，伸手扶住她的双肩轻摇了摇：“别看了，回神？”

江意猛地被他摇醒，一双水眸还有些呆呆的，不复先前的灵动，无神地望向前方。

晏重之面上很是无奈，心底却还带着隐隐的后怕，不由得暗中责怪自己，好好一个金枝玉叶的小公主，合该事事由人侍奉着。而非如昨日那般，竟忘了差人照看她。

话虽如此，见她似是回神，男人放开了扶着她的手，还是皱起眉训道：“胆量倒是不小，晏府也是能随处乱逛的地方吗？怎么一个人便跑出来了？”

江意只觉得脑袋中一片浑浑噩噩，恍惚之中，似是还听到有道严肃的声音在教训自己。

这声音本是极温和持重的，此刻却盈满对她的怒意与对自己的悔意，一如许多年来训斥过她的母妃与哥哥、夫子与父王。

多日来的委屈好像此刻都有了宣泄的出口，她的双眸仍是大大地睁着，一行清泪却盛不住似的溢了出来，顺着脸侧缓缓流下。

她并没丢人地哭出声来，眼尾渐渐染上薄红，贝齿紧咬着下唇，只露出雪白的一点来，兔子似的抽着气。

见她突然落泪，晏重之微怔，莫名泛起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虚来。

他并没同这般娇气的小姑娘打过交道，说不得也骂不得，合该捧在手心里才好。但心间总觉得，人家在自己面前落了泪，这便是自己的错。

大抵是抱着些哄妹妹的心思，在看到江意无声垂泪时，晏重之犹豫了一瞬，还是上前半步，微微揽住了她。

这时他总算记起男女大防来，只是一手虚按在她的肩头，而另一手却已熟练地抬起，摸上了小公主的脑袋。

修长有力的手指在青丝间抚过，将她早上辛辛苦苦给自己编的发都揉乱了些，又安抚似地拍了拍。

谁料他怀里的这位是向来受惯了宠爱的，见有人愿意安慰自己，立刻便顺竿爬似的往这人怀里钻了钻，将茸茸的发顶抵在他紧实的胸膛前。

只这一瞬，他便僵硬了半边身子，下颌绷紧，一动不敢动。

从鱼凉边界到王都这段路，他一直是以近乎搂抱的方式将这小公主带回来的。只可惜，那时他全身心皆在催动轻功上，抱着的这东西是人是物，他也并不在意。

而此时此地偏偏万籁俱寂，不仅不闻人声，就连燕雀啁啾、溪水潺潺之声都无。

他被迫将这温香暖玉抱了满怀，只觉得心口处声如擂鼓，震得他一分一毫也不敢妄动。

不知何时，他的腰身也被一双纤细无力的手臂环上。还不等他僵硬的思绪作出反应，便听怀中的江意模模糊糊地呢喃一般小声道：“……难过。”

“什么？”

晏重之有些没听清，便微微低下了头，眸光落向怀中的小公主，想再凑近一些。

然后他便听到，小公主还带着些哽咽哭腔的一句：

“……我好难过啊，重之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