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主回过头来,不由展颜,“黄姑娘,别来无……”
瞥见她苍白的病容,他轻咳一声,“许久不见。”
黄葭走到篷下,练儿拿着一件长裘出来,给坐在风口的船主披上,“爹,你也小心些吧。”
“我好得很。”船主呵斥了自家闺女一声,脸上却露出笑容。
黄葭只看着他二人相处间流动的温情,不由地想起祖父,一时有些怅然。
船主看向她,语气温和,“我们卸货换船折腾了一些时日,真没想到黄姑娘尚在杭州,还以为你已经走了呢。”
黄葭笑了笑,“是遇上一些麻烦,耽搁了。”
“那正好。”练儿倒了两盏酒,忽然开口,“先前亏了你帮忙,要不然这些货还困在浙江呢,大后日我们便要走了,何不一起?”
船主也转头看向黄葭,目光中透着询问。
黄葭微微蹙眉,“只是这儿的货是运去福建,我是打算北上。”
练儿笑了笑,“没事,我们这儿有两趟船,一趟回丹阳,一趟下福建,届时你便同我一块儿先回丹阳。”
“所言有理。”
船主拿起一盏酒,一饮而尽,又转头看向黄葭,“不知黄姑娘意下如何?”
练儿递过来一盏酒,滚烫的酒水上,白气缭绕。
黄葭接过,望着那暗沉的杯底,目光变得迟缓。
耳边,风呼啸而过,水声淅淅沥沥,轻舟向前走,雨还在下,她抿了一口酒,似乎有些犹豫。
在黄葭沉默的间隙,练儿转过头,与船主对视一眼。
两道目光交汇一瞬。
黄葭放下酒盏,静静地凝望着天际,双手缩进袖袍中暖手。
半晌,她叹了一口气,转头看向二人,认真地说:“您二位是好意,可有些事情尚未落定,我想……还是先不走了。”
船主叹了一口气,低下头,拿火钳拨弄炉下碳火。
火燃得旺了几分,照得他的脸红彤彤的,好似映着一抹残阳。
练儿只看向她,脸上浮出担忧的神色,“昨日,我在码头上听到风声,说过几日漕船要回淮安。这些官船赶着要走,民船一时就走不了了。”
黄葭一怔,转头看向她,船头忽卷起一阵冷风,湖上浓雾,咫尺不相见。
她垂下眼眸,“到时候再说吧。”
“也罢。”船主靠向椅背,有些筋疲力尽地躺着。
“原是想还你个人情,之前那赵御史给过我们好大一笔钱,若没有这笔差费,这几日还要再多折腾了。”
练儿点了点头,凝望着黄葭的脸。
船主忽然顿了顿,转头看向黄葭,“你若有旁的事,也可一提,只要我们能做到。”
黄葭看着他温和的目光,一时有些感动。
他喝了一口热酒,冲她轻轻挑眉,“你可要想清楚,过了这村儿,就没这店儿了。”
黄葭一愣,不由轻笑一声,“那这样,商帮消息灵通,您还是帮我查些事吧。”
“查什么?”他看过来。
练儿把玩着几个小盏子,眸光里透着好奇,好似火炉下的星子,一闪一闪。
黄葭看向两人,声音不经意地压低,“码头上总有些见不得人的生意,不知船主可曾留意过?”
船主瞳孔一缩,像是想到了什么,正色道:“你说的是……走私盗卖,里通外藩,还是杀人放火,皮肉生意?”
黄葭听他如数家珍,脸色一凝,没想到如今连浙江码头也乱成了这样,“应该是走私盗卖。”
他“嗯”了一声,慢悠悠捧起茶盏,“卖的什么?”
黄葭抬眸,“人。”
“人?”船主并不诧异,只看了练儿一眼,目光有些黯然。
练儿回了一个眼神,一声不吭。
半晌,他沉下一口气,蓦然坐起,抬手扔掉酒盏。
哐当”一声,那瓷器打在了甲板上,登时摔得粉碎。
“如今竟有这样的勾当!”船主话音里有怒气,也有郁气。
黄葭微微一怔,摩挲着酒盏的边缘,解释道:“我在杭州有一位朋友,她家孩子被人贩子拐走,几番探听之下,只疑心那孩子是被运上官船出了浙江。”
船主猛地看向她,“报官了么?”
“报了,官府尚无消息。”她面色沉沉。
船主似乎在回想什么,风轻轻扫动,眼前茫茫水雾扑来,湿了脸颊。
他叹了一口气,“也是,在码头那些人里面,杭州知府充其量也不过是个喽罗。”
黄葭面色凝重,“人命关天,还请船主多方打听。”
“此事不难做,我会放在心上。”
他倒了一盏酒,看向练儿,“把浙江码头的进出账目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