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白茫茫的大雪,马蹄声鞺鞺鞳鞳,落在耳边。
不过片刻,一驾青帷马车拦在了他面前。
只见陈九韶没有穿官服,而是一身对襟氅衣,可见来得匆忙。
他下了车,几步走到薛孟归面前,拱手一礼,“薛统领,打扰了。”
薛孟归清楚他的来意,脸上的笑容稍显客套,语气却很强硬,“薛某不过请了陈参将手下人吃顿酒,参将这么快就找来了。”
陈九韶低下头,“在下有统管之责,不得不来,还请薛统领将人送回。”
薛孟归敛住了笑意,“那位小兄弟不胜酒力,没吃了几口就醉了,现下就睡在酒肆里,陈参将是自己去寻她,还是要薛某带路?”
陈九韶微微皱眉,只看向薛孟归背后的帷幄,风声吹得耳边一阵轰鸣,但那帷幕却掩得很严实。
他心头涌起一个可怕的念头,又被他即刻掐灭,黄葭终不过一个弱女子,薛孟归大约也不会为难她。
陈九韶朝他拱手,“还请薛统领指个路,在下自己去寻便是了。”
薛孟归随口报了一个地名,而后扬鞭。
马车向前的刹那,车里传来一道异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摔倒了。
陈九韶微微一怔,只愣在原地,不敢吭声。
“要回……回家……”黄葭的声音传了出来。
她胡乱挥手,将马车里的水壶撞倒,瓷器碎裂的清脆声惊醒了两人。
陈九韶连忙伸出手臂,上前拦住,“薛统领,马车里是汛兵营的人?”
“哦。”薛孟归脸色有几分不自然,身子后倾,“我吃醉了酒,也有些不记得了,还以为小兄弟尚在酒肆,原来已经上了车。”
陈九韶将信将疑,“那就请统领把人交给在下。”
“这么晚了,她又吃醉了酒,送回兵营,腾挪来去也不大方便,不如今夜就由本统领来安置吧。”薛孟归冲他挑眉,“方才你也听到了,人安好,只是醉了而已,难道陈参将还信不过本统领?”
陈九韶微微一愣,听得黄葭方才确实说了醉话,看来他二人只是寻常吃酒罢了,他又何必跑这么一趟。
薛孟归比他官大好几级,若是在这些小事上与他起争执,那日后同在一地办差,恐怕于仕途有碍。
“那就有劳薛统领了。”他躬身一礼。
车厢里好一阵沉寂。
风雪静穆,冰霜一地,薛孟归瞥了后车一眼,狭长的眼眸中盛满了讥讽。
“回……回……”车厢里的人气若游丝,声音覆没在风雪之中。
陈九韶低头行礼,望着马车过去。
“砰!”她滚到车厢一边,撞出极大声响,前头的马顿时一惊,马蹄飞扬,直直撞向江边柳树。
薛孟归瞳孔一缩,急忙勒住缰绳。
骏马嘶鸣,仰天长啸,马蹄在原地打转,撅起地上白雪纷纷扬扬,正落眼前。
陈九韶一愣,快步上前,“统领今夜喝了酒,再由车里的人如此闹腾,只怕要闹出人命,还是由在下将人带走吧。”
薛孟归眸光一暗,原想吊她一炷香的命再处死,可她竟能这样闹腾,只怕到时候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了。
他叹了一口气,看向陈九韶,“麻烦了。”
“酒鬼,还不快滚下来!”陈九韶脸上带笑,向车厢一吼。
他原本想过去扶人,但她不过吃醉了,无甚要紧,况且她今日与上官吃酒,竟然比上官先醉,还要人家来送,如此没有礼数,也该吃点苦头。
大雪纷纷落,他在车外等着,见黄葭扶着车厢,踉踉跄跄地从里面走出来。
说是走,与挪也没有两样。
苦于没有力气,终于摔了下来,夜色已深,他仔细看去,才发觉她散乱的头发掩住了脸上的大片血腥。
她衣衫满是污泥,脸色惨白,眼中一派死气沉沉,像是快要溺死的人握着岸边的一株草,挣扎着挪向前。
陈九韶吃惊地看向她,快步上前伸手欲搀扶,却被黄葭拒了,“不用。”
“你……”他皱眉,手僵在半空。
黄葭扫了陈九韶一眼,从他身边掠过,拖着步子朝马车走去。
……
雨雪霏霏,积屋上盈寸,入夜未已。
一个个婢子从黄葭的房舍来来往往。
“再换一盆药来。”
黄葭泡在药浴里,脸庞通红,一滴一滴汗珠在额头凝结,朦胧的白气不断蒸腾,烫得根本睁不开眼。
她中毒已深,现下,身体里的毒素只能靠这样的办法一点一点逼出去。
周围炭盆上的水汽洒洒然漂浮着,她靠在木桶边,岿然不动。
或者说,她已经动弹不得了。
“有几分把握?”
“中毒太深,错过救治时机,只怕救回来……”
“说吧。”
“有损寿数。”大夫低下,脸色灰败。
黄葭已经泡得麻木,却听得清外面人的谈话,嘴角浮出一丝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