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叔槐,王预诚的三叔。
其人曾为前朝世宗皇帝建造宫室,以布衣之身除三品工部侍郎官袍,加工部尚书衔,后来因年事已高,告老还乡,世宗不忍,于是遣他去市舶司做了一个清闲的提举官安度晚年。
他这会儿本该呆在福建市舶司才对,不成想竟然来了这里。
黄葭起身作揖。
王叔槐仿佛有些吃惊,“贤侄女如今也来了部院。”
黄葭只看着他,神情漠然。
市舶司转眼间大厦将倾,王叔槐自是要来找一条新路。
如今他“弃暗投明”,如此识时务,部院也是来者不拒。
王叔槐虽已弃了官身,李约仍旧对他极为敬重。
堂屋外风声飒飒然,雪嗡嗡地下,庭院已经覆上了一层雪,四下寂静无声。
李约转过头,便见黄葭拱袖一揖,她眼眸中仿佛覆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大网。
明明看着王叔槐,又像是什么东西都没有入她的眼。
李约收回目光,迎着王叔槐上座。
冷风呼啸着,划过窗户,一阵刺耳的裂帛声听得人心间一怔。
李约面色郑重,“自即日起,清江浦一切船舶督造事务,皆移交给王老先生。”
他话音一落,堂屋内一片静谧。
风擦过窗户,窸窸窣窣的响声。
一道道目光交织着,带着戏谑看向右边第一座上的黄葭。
黄葭漠然地平视前方,一言不发。
四下略有骚动,窥探的目光扫过她的脸。
王叔槐仿佛未觉察到氛围的变化,只对着李约轻轻一拱手。
李约笑着回应。
刘贤文打量着两人的神色,眸光闪烁,带头起身,“王掌事,在下刘贤文,在部院供职也有多年,今后我等必为掌事马首是瞻,为部院鞠躬尽瘁。”
他话音未落,一众船工首纷纷起身,拱手作揖,“我等必为掌事马首是瞻,为部院鞠躬尽瘁。”
黑压压一片人站起来,唯有黄葭仍旧坐在那里,显得十分扎眼。
“黄船师,你为何不表态啊?”身后,刘贤文戏谑的声音再度响起。
人群骚动起来。
王叔槐的目光看过来。
李约放下了茶盏,冷冷地扫了她一眼。
——像是警告。
“佥事,黄船师只是身体欠安,这几日她在河口干得都是些重活,恐怕是累着了。”清江浦的刘工首忽然开口。
黄葭有些惊讶地看向他。
“刘德全,有你什么事?”刘贤文没想到竟然是这个族弟出来砸他的场子,压着嗓音剜了他一眼。
刘德全双目平视前方,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
“黄葭,是这样么?”李约静静地注视着她,眼神中带着些许威胁。
他直呼名,而非表字,发怒的意味浓重。
王叔槐抿了一口茶,悠悠看向她。
黄葭站了起来,没有行礼,目光直直地看向李约,“佥事,客商二十艘船具体款项是我去接的洽,河口的器械尚要调遣清江浦的船工们帮忙,再者那水车日日修缮也不能离了人,若是交接差事,恐怕要等河道疏通之后了。”
话音一落,众人面面相觑。
李约一怔,胸中怒气顿生。
果然,这个黄葭,先前私自与客商谈下生意,如今又用掌事的权调动清江厂的人给河口修器械,就是想把自个儿绑在河道上,让这些人和事都离不开她。
如今还敢借此来要挟部院,实在奸诈!
刘贤文目光不善地看向她。
正在此时,王叔槐忽然站了起来。
王掌事面阔耳大,生得一副和善面容,上了岁数后添了几道皱纹,越发显得慈眉善目。
他笑着看向李约,又转身面对众人,“黄船师说得也有理,老夫刚来这儿,人生地不熟,正好有这么个空当,大家伙协力把尾收好,才能开个好头么。”
众人面露惊讶,方才那黄船师如此冒犯,这位新掌事竟也不生气,当真是个好脾气的。
刘贤文却咽不下这口气,朝他一拱手,“王掌事有所不知,这位黄船师也不过刚来清江浦月余,资历尚浅,若论谁最熟悉工程,在座诸位都不逊色于她。”
王叔槐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又轻轻扫了一眼黄葭。
他冲刘贤文笑了笑,“那就有劳你带我去看看了。”
刘贤文受宠若惊,“岂敢岂敢。”
两人恭维之间,黄葭已经坐了下去,喝了一口茶。
李约看着她波澜不惊的模样,脸色愈发阴沉,只是今日来的人多,他不好发作。
“半个月,你把这些事弄干净。”他的声音已有些不耐。
黄葭根本不看他,“是。”
天色愈发地暗了,让人怀疑已经到了夜里。
三门的官厨坐满了人。
炊烟袅袅,在天际盘旋。
吃过了午饭,他们人也不走,只不着声色地看着王叔槐。
人头攒动间,不知是谁先起的头,后面的人便一个接一个地向这位新掌事辞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