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收集第四把密钥吗?
璀璨的蓝钻近在咫尺,触碰它,系统——某种意义上楚瀛洲留在弓箭手身上的眼睛——便会结算任务完成的奖励、再催他快找下一把密钥。
在晏行渊心中,楚瀛洲当然比水晶头骨的胡言乱语可靠得多,但头骨说的……不,他没有如此恶意揣测过楚瀛洲和艾里森。
那些都是毫无根据的挑拨离间。
弓箭手感到深入灵魂的疲惫,他想休息一会儿,即使这处白骨遍地的祭坛相当不适合小憩。
万一有东西偷袭,就偷袭吧。
晏行渊全然卸下防备,闭上眼睛,耳边仿佛响起人类撕心裂肺的嚎叫。
凄厉的尖叫无法引起他的注意,阿兹特克死亡哨也能发出同样的声音。
作为拥有剃发者衔的职业刽子手,晏行渊可以安然在几十个死亡哨的合奏中睡去。
但可恶的水晶头骨使他失眠,又将他囚于噩梦。
弓箭手不受控制地思考潜在爆炸犯的含义,一台不会出错的计算机通过某种人类无法理解的方式,认定他必将制造一场严重犯罪。
为了保护大多数的安全与利益,一个无足轻重的潜在犯罪分子应当被监禁、不,是死刑——以彻底消除未来所有犯罪可能。
他茫然无措,思维分为几瓣——
疯狂的一瓣想,倘若不能名留青史,那就努力遗臭万年,让爆炸来得更猛烈些吧。
像成为最厉害的光弓射手、踩着敌人与战友的鲜血爬到剃发者位置那样,别在意他人的眼光,毕竟他们也不在意你的生命,索性去做最臭名昭著、无法忽视的爆炸犯吧。
善良的一瓣想,体谅、包容、顾全大局、换位思考、深明大义。
功利的一瓣想,作为大多数时双手支持,当无妄之灾落在自己头上坚决反对,此时,该反对。
不同的思维瓣合在一起,晏行渊重新审视自身:我该感到恐惧吗?也许我的基因里刻着与恐怖分子、连环杀手一样的代码,那些反人类的邪恶罪行会在我身上复现。
我可能跟这些垃圾是一样的人,跟我厌恶痛恨的人是一样的人。
我该如何继续痛恨他们?
为什么我会被判定为潜在爆炸犯?
为什么是我?
难道自由意志从不存在,分子原子量子们只是在这具碳基生物的躯体上遵守既定规则运动,并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
自我厌弃感攀附上晏行渊的灵魂。
即使被判定为潜在爆炸犯,可能不是他的问题。
他在无法醒来的噩梦中游荡,梦中有后室的怪物、怪谈的伪人。
弓箭手讨厌它们,他不想承认他属于它们,直觉告诉他一旦从噩梦中醒来,就会直面更为可怕的现实,那个据说容不下潜在爆炸犯的干净现实中没有他的同类(注)。
在进退维谷的噩梦里,变成怪物,或死亡,以人类的形态死去。
水晶头骨问他为何不同处瀛洲发生更亲密的关系,他当然想、非常想,只是没有合适机会才作罢。
那时楚瀛洲用还在渗血的、刚举行过某种血腥祭祀仪式的胳膊轻轻挡开他,漂亮深邃的眼睛里盛着浓郁得化不开的疲惫,难道他该为了一时兴起让楚瀛洲伤上加伤吗?
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不会在那种情况下运动吧?
哦他不算正常人,连他这样的潜在爆炸犯也不会那种情况下运动呢。
接受神明扮演者训练的最后几个月一直如此,楚大祭司身上新伤连着旧伤,总没有好的时候。
楚瀛洲说为了万物新生的新火典礼、为了偿还往日失败祭祀的代价、为了密钥。
真是高尚。
总归没有为了他,为了晏行渊。
这些不足一提的微小事物。
他决定讨厌楚瀛洲,连带一起讨厌这种会灼伤人的烫手理想。
弓箭手想起不知哪个哲学家说的:如果没有高于身体层次的理想,和对灵魂超越性的追求,那就必然会将拯救肉身视为唯一的真理。
楚瀛洲绝对是有灵魂超越性追求的人,深深吸引着他,令他想要一起分享这崇高追求。
水晶头骨一定是嫉妒,才污蔑楚瀛洲的行为。
故意接近,不如说是主动拯救。
他不在意生死,没有系统他早就死了——被变异怪鸟分食。
末日漂泊的时光,雨林、神庙与沿途诸多风景,本质是来自“主系统”楚瀛洲的馈赠。
至于死期,如果拯救他的人变卦,决定杀了他,而他无可救药地爱上拯救者,这算是斯德哥尔摩吗?
晏行渊可耻地发现,自己乐意为了楚瀛洲的理想燃烧,只要能得到足够甜头。
何其嬗变而可笑的命运,和解不了一点。
如果、如果楚瀛洲是面临选择的执法人员,他会怎么处置自己这个潜在爆炸犯呢?
弓箭手不敢深想。
可假如楚瀛洲被判为爆炸犯该被关起来,他肯定不会把对方关起来。
他们大概会、一起私奔?
真是一腔情愿且愚蠢,没救了。
晏行渊自我剖析。
乐观的弓箭手自我开解着,他运用几乎全部的勇气支撑自身破碎的精神,很想得到一点依靠或温暖。
在温热潮湿的地下洞穴,他撑着双节棍腿骨拐杖,从系统空间翻出一头栩栩如生的绿色公鸡糖果,含在嘴里,提神糖果使他的力气有所恢复。
时间如远去的白鸟,晏行渊体会着无垠而安详的孤独,哼起一首跑调的歌:“扔掉世间失望枷锁,流言堵塞仍需行走。”
仍需行走,仍需行走。
该离开这个讨厌的洞穴,回到地面晒晒太阳。
死亡不可怕,被利用不可怕,为何而死与怎么活才是重要的。
就算所有人都会抛下他,至少虚无缥缈的直线力永远与射手同在。
晏行渊的指尖触碰到祭坛上的蓝钻,熟悉的系统提示音响起:「恭喜宿主取得第四把密钥,2w信用点奖励已到账,收集进度过半额外奖励2w信用点,当前信用点余额-76550点。」
他没在意额外奖励,感到身体变得轻盈,仿佛轻轻一跳,便能飞到天上。
弓箭手想象自己是轻功高手,脚尖轻点,竟真的飘了起来。
漂浮在半空的不只有他,还有满地白骨。
原来是重力消失了。
他划着空气向上游,打算去太阳边肩并肩晒个痛快。
晏行渊回到地面,把一片掉下来能砸晕人的大叶子当床,睡在阳光灿烂的树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