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箭手本不想欺负残疾骷髅,奈何水晶头骨心胸狭隘,一言不合就动手,不对头骨哪来的心胸,是他强人、强头骨所难了。
他向来讲武德,只是这架打得略显缺德。
没办法,灵魂收割者跟孤月都不在,只好就地取材,拆根高瘦骷髅修长的腿骨为武器,使出一套双节棍法,呼呼哈嘿撂倒一片。
“咚咚咚。”
晏行渊走到祭坛边,用双节棍腿骨敲敲水晶头骨的天灵盖劝道:“做人、不对、做头骨,不要那么暴躁。有话好好说,我不喜欢打架。”
将水晶头骨气得在祭坛上弹跳了两下。
“都说了别急,”弓箭手拿起头骨仔细观察一圈,语气真挚关切道,“还好仿造者没偷工减料,用的水晶够结实,没磕出裂痕。本来就是个赝品,再磕破相了可怎么是好?”
“住口!”
水晶头骨觉得它要被讨厌的人类气裂了。
它平复了好久,继续出言挑拨:“你不觉得奇怪吗?你的朋友,艾里森、顾承安,还有你喜欢却迟迟不肯回应的楚瀛洲,全都不告而别?”
晏行渊既不肯定也不否定。
水晶头骨:“你此刻正在努力地想,他们的不告而别肯定是有原因的,你没有被朋友抛弃,可是心中的另一种念头不时冒出来捣乱——成长中每一个与你关系稍微亲近的人最终都抛弃了你,从素未谋面的父母开始,儿时的玩伴、同学……艾里森和顾承安把你丢在花园里喂丧尸,你却替他们开脱,坚持寻找他们,甚至不惜离开你明明喜欢的帕伦克营地。你知道吗,晏行渊,送给你糖果小动物的特拉斯卡女孩艾比,在你离开营地那天就死了,早就死了,哈哈哈……想知道谁杀……”
弓箭手打断道:“真是比伪造你的人更擅长说谎啊,你有证据吗?”
头骨没正面回答:“终于,你好不容易决定相信楚瀛洲,结果他刚给你唱完hasta siempre,mi amor(直到永远,我的爱人),连一句话一张字条都没留,同样不告而别。系统忽悠你楚瀛洲很快回来,那么拙劣的谎言你也信,哈哈哈……”
“你不是早就想与楚瀛洲进行更亲密的接触吗?为什么不做呢?在犹豫什么?”
“没想到吧,楚瀛洲拿你当收集密钥的工具,你连密钥是什么都不清楚,就被花言巧语哄着,出生入死帮祂找密钥!那些毁灭世界的钥匙,你亲手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你放出了怪物,让怪物的灵魂归位!你把怪物当爱人,被祂耍得团团转……”
弓箭手闭上眼睛再睁开,水晶头骨仍喋喋不休地立在祭坛上,他按捺着把水晶头骨砸烂的念头,沉默地听头骨将他产生过的潜意识与最恶意的揣测结合,再说出来。
“可怜的孩子,你是注定的弃子,虚假的世界从不爱你,”水晶头骨深情朗诵,“即便如此,你也依然要帮丧心病狂毁灭世界的楚瀛洲收集密钥吗?”
头骨空洞的眼眶望着晏行渊。
“……没错,”他沉默片刻,冷酷道,“我曾焚烧食人族长的尸体,从骨灰中找到密钥。把你砸碎,再加会儿热,能否也从粉末中发现一把密钥呢?”
“砸了我就永远不可能找到密钥了,”水晶头骨飞快说完第一句,似乎停下来喘了口气,才继续悠悠道,“执迷不悟,既然坚持找密钥,就做个选择吧——正确通往密钥,错误通向死亡。”
“选什么?”
水晶头骨出题:“设想你是执法人员,有一台永远不会出错的计算机警告,某人将在6个月后引爆一栋大楼。当你逮捕这个人时,发现他不掌握任何制作爆/炸/物的知识,眼下也没打算引爆任何东西。你觉得他该被关起来吗?”
弓箭手秒答:“不该。”
头骨强调:“这是一台不会出错的计算机,选择‘不’就是在纵容犯罪。”
弓箭手坚持:“还是不该。”
头骨加码:“即使这样会导致你作为执法者知法犯法?并为此承担相应后果?”
“对,”他有点不耐烦水晶头骨的故意诱导,“还有什么影响一起说吧。”
头骨满怀恶意的笑了几声:“如果知法犯法的后果是被驱逐、被剥夺身份呢?”
晏行渊摇头:“依然不该,如果计算机不会出错,即使把人关起来,他也还会炸监狱。要是没炸,不就说明不会出错的计算机错了?”
水晶头骨不存在的眉毛拧了起来:“强词夺理,题目说的是计算机预测他会引爆某幢特定大楼。”
弓箭手耸肩:“因为一套黑箱算法算出来一个人可能犯罪,完全莫须有的理由,就要提前关起来吗?”
头骨再次提醒:“算法不会出错,放任潜在的爆炸犯自由活动,就是明知直行会掉进坑里还不拐弯。”
晏行渊抬起人骨双节棍:“快揭晓答案吧。”
水晶头骨往后滑了一截,同双节棍保持距离:“别急,如果这场爆炸将导致数千人死亡,死者中包括十几个不同领域的顶尖科学家,爆炸毁损的实验室中存有许多独一份的珍贵生物样本,这些损失足以使科研进度停滞数十年,相关损失不计其数,而制造爆炸的只是个无业、辍学、酗酒、有多次入狱经历、毫无社会贡献的人呢?”
“嗯……”
他不如开始那么坚定。
头骨循循善诱:“你是执法人员,消除犯罪是你的职责,何况只是稍微限制自由,并不会损害这名潜在爆炸犯的生命安全。6个月后,这个被无罪释放的人还能领到一笔不菲的赔偿,数额相当于他不休不眠做十年零工所得。他或许能用这笔钱开个小店,重新开始,从此打破犯罪、入狱、出狱的糟糕循环呢?”
弓箭手把自己代入执法者跟潜在爆炸犯,虽怀疑水晶头骨在给他挖坑,但一连串假设的确让关起来的选项变得合理起来。
人人平等地受造,但每个人的价值并不相同。
天平的一端是一个社会渣滓半年自由,另一端是数千个生命、十几个顶尖科学家、珍贵生物样本等等,何况前者会得到远超其半年自由价格的赔偿。
实在过于悬殊的对比。
如果他在执法人员的位置,他会把这个不该被关的人……关起来。
晏行渊考虑好措辞:“我仍坚持潜在罪犯不该被关起来,但我是执法人员的话,会选择把他关起来。”
水晶头骨发出刺耳的笑声:“哈哈哈……有意思,你认为潜在爆炸犯不该被关起来,但身为执法者的你却会把人关起来。这回是最终的选择吗?”
他点头:“对,最后的选择。”
“恭喜你——”头骨激动地在祭坛上弹跳了一下,“选择了密钥,同时成功判决自己的死亡!”
弓箭手:?
不是二选一吗?
“哈哈哈哈……”
头骨声音渐低,慢慢变得透明,仍不断吐出饱含恶意的字句射向晏行渊。
“嘲笑我是赝品?年轻人,我至少曾骗过无数鉴定师和收藏家的眼睛。而你,一件不合格的残次品,被欺骗、用来收集密钥的工具!你是注定的弃子,注定被销毁,被所有人抛弃!”
“密钥集齐之时就是你的死期!”
“楚瀛洲当然是故意接近你的,你以为自己是决定他人命运的执法者?哈,想不到吧,你是潜在的爆炸犯,自己都承认自己该死!哦,差点忘了,没有高额赔偿金,也不是稍微限制自由而已,是死刑、死刑!”
“你判处了自己的死刑!哈哈哈哈……”
一颗巨大的方形蓝钻的虚影出现在祭坛上,缓缓凝出实体。
晏行渊面向祭坛怔愣,回忆着与楚瀛洲的过往。
水晶头骨的“遗言”不时冒出来捣乱,打断纷乱的思考。
荒唐与可笑逐渐占领内心,明明只是被莫须有的潜在爆炸犯,却费尽心思纠结执法者该如何选择,并亲自判定了自己应当被剥夺自由。
即便恶贯满盈,几个人会认为自己的确该死呢?
晏行渊试图忘掉水晶头骨的胡言乱语,可那句“你判处了自己的死刑”实在印象深刻,同“楚瀛洲在利用你”一起不断在心中单句循环。
祭坛上的蓝钻大约就是第四把密钥,他伸手靠近,在触碰发生前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