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麻雨林深处,塔约斯洞穴入口是一只覆满青苔的巨型骷髅,不怀好意地等待猎物到来。
充当入口的巨大骷髅头骨有两三层楼高,凹陷的眼眶足够五个人并排通过,一颗牙齿就有半人高,骷髅头顶挂着藤蔓,绿色长发为其添了生机,仿佛这具矿石化的骸骨仍是活的。
简直像要步入通往地狱的路。
晏行渊整理好随身装备,第无数加一次问系统:「楚瀛洲什么时候回来?」
后勤支援系统再三保证:「就快了,这回真的快了。」
直觉告诉他,一旦步入这条通向地底的隧道,就会揭开某个躲在潜意识里不肯现身的秘密。
他意识到自己想逃避,仿佛这秘密是某种不愿面对的真相。
弓箭手吸了口亚马雨林混杂着生命力与腐败的空气——这味道习惯后有几分上头,将强光手电绑在帽子上,结实的绳结系于骷髅的犬齿,滑入据说是大地懒开凿的古生物隧道。
昏暗潮湿、倾斜向地底。
洞壁布满划痕,大约是大地懒用“三爪钢钎”开凿的证据。
晏行渊不断深入,骷髅巨口缩成一个遥远的光点,而后彻底消失不见。
“嗒。”
规律的轻响,许是水滴由钟乳石尖砸入潭中。
弓箭手更深切体会到地面下的幽静,周遭任何微小的响动都变得清晰可闻。
他忍不住绷紧神经,仔细辨别每个声音的来源。
这是一条黝黑但暂时安全的隧道,由天灾中求活的古生物挖掘,虽然建造者们没能如愿。
生死搏杀中养成的直觉让晏行渊忽地停下脚步,有哪里不对。
他深吸一口潮湿闷热、带着泥土腥味的地下空气,关闭手电闭上眼睛,仔细分辨着掠过耳畔的每一种动静,适应黑暗后重新睁眼。
晏行渊看到许多光点潜伏在隧道地面两侧,准确地说,是盘踞在不明生物的残骸上。
这些幽微的光点黯淡到难以分辨色泽,但的确在发光。
究竟是什么?
弓箭手反复开关手电,终于分辨出那是嵌在骨骼上的某种晶体,而隧道角落的骨骼已不知堆了多久。
会发光的……放射物?
想到这种可能,晏行渊迅速往后跳了一步,随后意识到微光晶体隧道中随处可见,无处可躲。
他可不想死后有一具会发光的骨头,镭的半衰期是多久来着?
一千多年?
于是弓箭手皱眉问系统:「有辐射检测仪吗?」
后勤支援系统:「宿主别担心,隧道中不存在放射性物质。」
晏行渊仍不放心:「这些发光的东西是什么?」
系统不肯正面回答:「……总之不会对宿主身体有害。」
弓箭手对隧道“啧”了一声,隧道回他不绝的“啧啧啧”。
继续沿缓坡下行,遇到岔路就做个记号,心中思考微光晶体的成因无果后,又一次怀念不告而别的楚瀛洲。
要是人形百科博物老师在就好了。
地底的空气愈发炙热粘稠,手电照射下能看到流动的白雾。
刘海粘在额角,衣服粘在身上,他忍不住担心大地懒挖到了岩浆或地热泉边上,不然怎么会这么热?
晏行渊灌了半瓶水,擦掉汗水,眨眼间雾中景象倏地改变。
他反应极快地就地一滚,躲开一串子弹。
趁射击的间隙,弓箭手看到敌人的样子——
一群背生双翼的人类,手持不知几百年前的老式火枪,身着华丽繁复的伊比利亚贵族套装,头上的宽大帽檐和鲜艳羽毛遮住瞳孔中的杀意。
是火枪天使!
楚瀛洲提过,伊比利亚殖民者没怎么将画家带到新大陆,便要求本土画师绘制天使。
本土画师不清楚殖民者天使的样子,于是套用伊比利亚贵族形象,融合自身想象,创作出手持火绳枪的天使。
晏行渊边趁着火枪天使们换弹时还击,边痛苦感慨为何碰到一群热武器天使。
腾挪闪转时又想,幸好只是火绳枪天使,不是加特林天使。
但1v一群火枪天使也缺乏胜算,弓箭手且战且走,一不留神一脚踩空,跌入深坑。
不知在失重中过了多久,当他头晕目眩、四肢钝痛地从冰冷的铁轨上转醒,还没来得及搞清状况,刺眼的灯光从隧道深处射来,钢铁巨兽的轰鸣由远及近。
躯体反应快过思考,晏行渊不顾身上痛楚勉力爬下轨道,尽量远离列车线路。
闷热的风拂过,身后的铁轨震颤,呼啸而来的地铁在弓箭手身边急刹停下:“欢迎乘坐404号线!本次列车内圈运行。下一站:东安路。”
甜美人声播报在此情景下颇为诡异。
晏行渊略显狼狈地趴在地上喘粗气,指缝间填满湿软的泥土,指尖传来阵阵尖锐刺痛。
直到心跳平复,他慢慢支起身体,打量着空无一人、停车开门的404号线。
甜美人声再度响起:“上下车当心缝隙,注意脚下安全;门灯闪烁时,请勿上下车。”
弓箭手坐在地上,不为所动。
404号线又重复播报一遍,还闪了下门灯,仿佛在催他上车。
晏行渊仍不动。
身体的痛楚无法使混乱的思维变得清醒,他感到恍惚,一时竟分不清遥远记忆中最熟悉的环线序号究竟是4还是404。
至少最熟悉的站名没错。
404号线颇有耐心地停着,似乎唯一的乘客不上车便不开动。
弓箭手用治疗道具草草照射过双手,在沿着地铁轨道走一站到东安路和坐诡异地铁间选了后者。
他在门边位置坐下,字面意义的一眨眼功夫,车厢满员了,404号线仿佛塞满沙丁鱼的罐头,缓缓启动。
晏行渊:!
他着实被忽然冒出来的乘客吓了一跳,但因地铁实在太挤没能真跳起来。
弓箭手有理由怀疑这里是都市伪人怪谈,不然怎么所有人表情神态完全一致,连眨眼同步率都是百分百?
冷气忽然开到最大,所有乘客一齐打了个喷嚏,再一起用呆滞目光锁定没打喷嚏的“叛徒”。
他揉揉鼻子,觉得一站地铁好漫长。
“9127奋斗无忧险,意识上传,躯体克隆,无惧加班,为您的梦想保驾护航!每年最低仅需18信用点,最高获赔60w信用点!”
保险广告吸引了伪人的注意,他们一起扭头(有些人的脖子转了180度)盯着屏幕,又一起掏出手机点点点。
地铁上好像更冷了。
晏行渊想,人大概没法同时适应古老的野蛮与现代性的恐怖。
如果必须二选一……好吧,他没想好怎么选。
在保险广告衬托下,受蛊惑的伪人也不那么可怕了,还有几分单纯的可爱——即使他们正在同步率百分百地对着手机左扭头、右扭头、点头、张嘴,完成操作后继续一起盯着不买保险的异类。
弓箭手毫不示弱地用怜悯的目光回瞪。
“东安路到了。开右边门。上下车当心缝隙,请注意脚下安全;门灯闪烁时请勿上下车。”
直到甜美人声播报响起,对视游戏才结束。
左右两侧门同时开启,门外俱是浓稠而彻底的黑暗,完全看不到站台灯光。
晏行渊迟疑,印象里环线内圈东安路是开左边门,但广播却说开右边门。
该相信自己的记忆,还是地铁播报?
弓箭手摘下多功能户外手环,从左边门扔了出去。
手环像掉进无底洞,没有任何声响。
他又摘下背包上的登山扣,如法炮制丢出右边门。
登山扣像掉进异次元,被无边黑暗吞噬。
此时门灯开始闪烁。
晏行渊在404号线关门前一瞬从左边门冲了出去。
他更愿意相信自己的记忆,即使回忆也可能骗人。
仿佛穿过一块柔软有弹性的果冻,弓箭手没有来到东安路站,而是出现在一片昏黄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