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发现,那时候,他只是随便施加法力。
和过去的每一次一样——不确定走向的更易。
这是什么意思?是今后要……靠他自己的意思?
心是真大啊。
玄商君忍不住扶额。
头疼。
“你还不明白吗?”
“是我们亏欠了它啊……”
若是它从未出现过,自然谈不上,可是她知道。
两次了……所以第三次,她想要抓住这个机会。
“而且谁说不复存在,它还活着啊!那就表明它和过去的那些因果无关,本就该活着啊!”
说到此处,夜昙忍不住去拉少典有琴的手。
“你不想吗?”
“你当真不好奇我们的孩子会是什么样的?”
“我……”他当然想。
诛仙阵中,夜昙曾抱着自己,让他感受孩子的动静,他也觉得不够。
可是……
他并不想因为这个就让她去冒险。
当初,自己就该阻止她的。
不然,何至于此呢?
那时候,她擅自将地脉紫芝花枝交出去……他当然想阻止,却没有这个权利——地脉紫芝是她和青葵两个人的事。
“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神君站起来,“我累了,这事我们之后再说。”他的脑子很乱,迫不及待就想要离开这里。
“等等!不准走!”夜昙手一挥,金色莲台便在手中现形,其上还有一道夹杂金、银、蓝、紫的光影,成一个小点。
辨不清形状,却能感觉到是个活物。
“你别走呀,看看它呀!”
她将那莲台怼到自家夫君面前。
“你摸摸它啊……”
“这样你就知道了!”
知道她的感受。
“……”玄商君亦被那华彩吸引,忍不住靠近。
靠近……只觉得自己的心都揪住了。
“我以前想,如果我是我母后的话,早知道自己要死,会不会还坚持生下孩子?当时我觉得,我肯定是不会的……直到现在我也是这么想的。但如果……在不确定的情况下,有机会的话,我肯定也会冒险一试的。”
“为什么啊……”明明她是最怕死的那个,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
“哎呀,你别担心啦”,夜昙继续试图劝说。
“先不说我不是人身,不会那么脆弱地死掉……”
人类的身体是很难承受清浊二力的撕扯,但她是花灵啊。
“要是我真的死了……”
“你要我怎么办?”少典有琴的目光里尽是沉痛。
“那大不了你就和我父皇一样嘛!”
“……一样?”玄商君喃喃。
沉默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昙儿,你为孩子想,就不能为我想一想吗?”
他们明明好不容易才能有这般转圜的。
就真的忍心让他这么煎熬吗?
“昙儿,孩子的事情……是我对不起它。”少典有琴忍不住闭上眼。
“会有别的办法的,我们还可以……让别人……”
话未说完,便被夜昙强势打断。
“别人?”
“在我这里生都不一定行哎!”还别人呢!
“再说还有哪个能同时承受清浊二炁?”凡人不行,神仙和魔头也不行。
“难不成找东华老头么?”
至于西王母……
厚脸皮如夜昙,也觉得开不了这个口。
“……”神君别过头去。
这种事,他一点不想试。
“你怎么不看?你看看它呀!”
夜昙步步紧逼。
“它现在就是一团连哭声都发不出的玩意儿啦。”
“你不敢看了是吗?你真的忍心再丢掉它一次?”
罪恶,长也好,短也好,罪就是罪。
“那你把它杀了好了!”夜昙手一挥,将那莲台往少典有琴处移了移。
“你若能做到,我自然也没问题。”
“你……”说话间,他的眼尾也红了。
怎么可能忍心呢……
那银白色的灵体还在一闪一闪。
就像他们远眺银汉时所见的光明泪,无名珠。
夜昙盯了一会儿莲台,目光又汇聚到少典有琴身上。
“你做不到,对吗?”她就知道。
便收回了莲台。
“既然你不帮我,我就去找姐姐借清气,到时候这孩子就是我们俩的!和你半点干系都没有哼!”
“你!”神君简直气结。
“不行!”
从灵到□□,需要的是营养、心血。
而心头血乃至纯的清气,她怎么受得了啊?!
这就是慢性蚕食她的生命。
“……当然会有痛苦。”
这世上,但凡要做成一件事,都不可能没有一点代价的。
“昙儿,你别胡闹,我不会答应你的。”
“没有你,我还有姐姐,哼!”看把他能的!
“反正到时候姐姐会帮我的。”她也不可能找死,到时候可以拜托青葵小股注入清气的。
“你!”他们俩个的清气的确同根同源。
好半晌,少典有琴才又开口。
“昙儿,你不能无限转生。”若非涉及她,他当然会置身事外。
即使是地脉紫芝也不能违背天道。
可那是她。
他就没办法事不关己,做出公正的评价。
“……”夜昙有点心虚。
“不管怎么样……这都是我的决定,你管不着!”
“你!”少典有琴拂了袖子,攥紧拳头。
很久了,这两人回天之后,第一次有点不那么和谐的味道。
“再说了,这种事情一个巴掌拍不响,你得怪你自己!”
夜昙正在气头上,多少有些口不择言。
“……我知道,那时候是我不好。”
那时是得意忘形,但现在也没有后悔药可以吃了。
“那既然孩子的事情是我们两个的事情,你就不能考虑一下我的感受么?”
“……”看着自家夫君颓然坐下,眼神中充满着落寞,夜昙到底也是不忍心的。
“要不,你再好好想想?”然而,她并没有要松口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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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后。
玄商君便等在寝室门口。
“昙儿,你别不理我。”
她现在见到他,都绕道走。昨夜更是连床都没让他上。
天知道他有多煎熬。
“少典空心我讨厌你——以后孩子也会讨厌你——你就跟我父皇一样让人讨厌——”昨夜,夜昙发的狠,言犹在耳。
被人讨厌、怨恨的感觉,在月窝村时他便受过,当然再不愿意再受。
尤其还是自己的爱人。
“那你同意了?”夜昙将门缝开了一丢丢。
“我……”
“我不同意,也没有用吧?”
神君脸上泛起苦涩的笑。
她决定的事,没有人能阻拦。
“哎呀,你干嘛啊,好像我就一定要死似的。”见夫君已经妥协,夜昙安慰起人来。
“你对自己这么没信心的吗?”
“我……”他说不过她。
而且她一向来就有主意得很。
总之,现在他是不答应也得答应了。
“好吧,我承认我是在赌。”被夫君幽怨的眼神盯到发毛,某花只能承认。
“可是……你不也是赌技高超嘛?”
“我赌不起。”
“我……害怕。”
少典有琴边说边俯身,将头埋在了夜昙胸口。
这显然是求和的意思了。
“哎呀……”怎么和个小孩子一样。
“昙儿,我……可以答应。”好半晌,他才缓缓吐出一句。
“那你答应了!可不许反悔哦!”
见人答应,夜昙彻底放松下来。
只要他答应,就不会赖皮了。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真的赌输了……”夜昙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提前和人约法三章。
“你……可不能像我父皇对我那样对孩子哦。”其实她觉得,他绝对不会,但从前的心理阴影实在太强烈。
“我……”
“绝对不会。因为……”
“?”
“因为我会陪你一起的。”
“……你!”这会儿轮到夜昙跳脚了。
“好啊!你敢威胁我!”
“你若出事,我绝对不会独活。”如此,也省的等待,省的还要考虑是否会影响天道,影响四界了。
“你……你说笑的吧……”夜昙的嘴角尴尬地抽了抽。
倒不是因为不信他会殉情……正是因为太信了啊可恶!
“是。”
看着自家夫君眼神中的决绝,她当然明白——他绝不是在意气用事。
“那……孩子怎么办啊?”
“……可以托付给青葵公主。”少典有琴缓缓开口。
“还有紫芜和清衡,母神,还有众神,他们都会帮忙照顾的。”
“……也行吧,若果真如此,那我都死了,也没办法阻止你了。”夜昙倒是相当爽快地接受了。
“不准你说死呀活呀的!”他同意可不是为了这种结局!
“你和孩子都不能有事!”
“那就得靠你了。”夜昙大喇喇拍了拍人肩膀。
“可是……我……真的很害怕。”神君默默抱紧了自家娘子。
生命是如此脆弱。
没有一个大夫能保证自己的病人一点事也没有。
“你既然真的怕得话,要不你就……”夜昙在神君耳畔嘀嘀咕咕了几句。
为了安抚夫君,她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
“!?”
“欸,还可以这样吗?”神君大惊。
“为什么不可以啊?”
夜昙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要真有万一,那就这么办吧。”
“我……我知道了。”不管怎么样,只要能让她更安全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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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离光夜昙的保胎生涯正式开始。
蓬莱绛阙变得很忙碌。
许多人进进出出的。
不光是青葵,嘲风也被捉来当苦工。
当然,朝事也不能断。
把个沉渊恶煞压榨得哇哇叫。
但为了让青葵轻松点,嘲风只能任劳任怨了。
正好,他也顺便取个经什么的。
本来,神君是打算携娘子去人间的——至少那里没有浓郁的清气。
但是青葵建议——在天界的话,有个什么万一,还有那么多人能提供更好的救治。
“不然就直接去沉渊。小姨子体质还是适合沉渊。”嘲风插嘴道。
他被迫来天界吃清气许久,还必须开辟一个浊气纯度百分百的空间给小姨子,只为了抵消老五清气对夜昙身体的影响,甚至还得外加十二个时辰随叫随到的护法,难免有些微词。
“……”玄商君不发一言。
直接无视了非专业人士的意见。
所以最后还是决定在天上待产。
“昙儿,你还好吗?”
神君看向夜昙的眼神,无时无刻不是担忧。
她这几个月大半时间都在昏睡,自己和青葵也轮流看护,现在天界的大部分政务是清衡和文昌他们联合处理的。
到了晚上,夜昙的精神会好些。
为了怕她憋闷,少典有琴还特别做了个会飞的步辇,既能抵挡夜里的西北风,也能满足她出行的需要。
此时,夜昙刚坐着法器在外闲逛完毕,正深深地吸着内殿的浊气,又咽下了少典有琴递来的数枚浊气丹,以调节体内的清浊二炁。
“人家好得很啦~”她没忘记吹点完全不靠谱的小牛,“可是……你没事吗?”内室里头现在可都是浊气。
“我没事的。”
“那你干嘛又愁眉苦脸的。”夜昙戳穿某人的谎话。
“我只是在想……如果青葵公主没有告诉你这件事的话……”
就好了。
“你干嘛!”夜昙激动起来。
“不许你说这么说我姐姐!”
“我姐姐救了我们的孩子,你不感谢她就算了,不准你怪她!”
“我不是这个意思,昙儿你别激动”,神君赶紧认错。
“当心身子。”
“……”那厢,夜昙却突然意识到了一个哗点——要是她真死了的话,那姐姐怎么办?
姐姐肯定会内疚死的。
不行!她必须要支棱起来。
“我绝对不能死!”
“孩子也是!”
“知道嘛!”
“当然!”
————————
某夜。
神君刚迈进内室,就看到自家娘子正埋头捣鼓着什么,也不像之前那样“有琴有琴”喊得起劲了。
直到他在床头坐下,夜昙也没抬头。
“在做什么?”
“做衣服呢~”
“这块布……”神君低头观察了良久,“是衣服啊……”
“哼!”夜昙忍不住嘟嘴。
“人家手上被刺破了欸!”
“绣得……绣得好!”
“那你说说哪里好?”
“这……”神君再次体会到了答不出题目的窘迫,眼神躲闪,“这团……”
“嗯?”
夜昙双手抵住下颚,亮晶晶眼期待了半天。
奈何夫君还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呃……这是……胡荽饼么?”神君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一个答案。
“这是昙花啊!笨蛋笨蛋笨蛋!”气得夜昙别过头去,“哼!”
“哦……哦!的确是花!是花!”神君那个尴尬的,赶紧抱着娘子哄,当然没忘了小心避开她的肚子,“我刚想说,这昙花可真好看!天下再没比这更好看的昙花了!”
“哼~”这还差不多。
不得不说,孕妇昙的情绪较寻常更加大起大落了。
“有琴,你还记得‘昙花一现,只为韦陀’的故事吗?”
“当然。”
“那你说韦陀要是知道让她等了这么久,会不会伤心?”
“自然。”他只能以一己之心,度佛祖之腹了。
说着,少典有琴便接过夜昙手中的布。
“我来绣吧。”
“这个你也会呀?”夜昙惊讶脸。
她一只鼻孔里塞着一团布,说话也瓮声瓮气的。
“我以前帮紫芜做过弊。”神君开始拆被夜昙戳得乱七八糟的针脚。
很快,白色的花开在红色的布上。
“怎么样?”
“好看~”夜昙将绣花儿布料比在脸上。
顺便又拿了针线盒里一块碎布塞住另一边鼻孔。
不然鲜血直接就奔涌了。
“嘿嘿~我就把花带在身上……对了!”她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将那布重新塞回夫君手上。
“这个布上还得要有个金元宝。”因为孩子的名字暂时被定为“进宝”。
“还有星星!我要蓝色的!”
一家三口!
……这配色,着实有点可怕。
“花和星……真能生出元宝吗?”神君哭笑不得,手上倒是不停。
“把星星卖了大概可以。”
夜昙认真脸。
“……”只要花能平平安安的,那卖了就卖了吧。
等绣好了指定的图样,少典有琴低下头,夜昙已经在他怀里睡熟了。
白色的花,红色的……血。
血……
止不住的血……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在颤抖。
血染红了衣服。
惨白的……脸。
“昙儿!昙儿!”
没有人回应。
少典有琴转过头去。
“青葵公主……”他想要寻求她的帮助。
可是……为什么她的肩膀在耸动。
她在哭泣!
为什么……
他复又看向自己的手。
那上面也全是血。
又是如此……
那股熟悉的无力感,再次席卷了他的全身。
可是……他依旧无能为力。
如同之前的每一次。
时逢落日,窗外的光透进了蓬莱。
照得床上的女子,容颜似金。
他的身边有很多人。
他却听不见一点声音。
身边的人可能一开始在,不知何时……又都走了。
太阳的余晖消失了,化作紫霞一般的薄雾,不再有任何停留。
白日惊雷渐息,夜……已经深了。
原来……太阳也会落下,却不再升起。
如此,永夜星辰,还能照常流转吗?
原来……
每段故事,从来结果都相似。
既然星辰在这世间来去自由,不妨归去。
得失离散,周而复始。
离光夜昙……
从此以后,我的世界里,孤星独照,长夜难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