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昙是玩香玩得起劲。
“一会儿你就按我刚才教你的行动!明白吗”
“欸?我真的不行啊!”神君牵着个和自己一样的垂髫女童,面露苦色。
要他说,干脆直接把那妖怪打一顿算了!
“……”夜昙放下手中活计,转过头盯着人看了会儿。
“哎呦~我有琴怎么这么可爱啊!”她忽的伸手,狠捏了夫君脸颊。
“……”她是妥妥的报复对吧!
“你照着我的样子学就行。”她自是深知夫君心思,只是……
那自己就更想看他窘迫无措了怎么办~
但是……也不能逼得他太过。
夜昙想了想,还是捏了个诀,自己亦变成了小女孩的样子。
于是房间里就只有三个长得一般无二,又梳着同款小揪揪,身着嫩粉裙裳的小女孩。
不过倒是不难分辨。
其中一娃,很快开始各种扭捏作态,各种模仿女童情状,还不时拿脚尖点点另外一娃的屁股。
被踢的面露尴尬神色。
“啊?”
这让他怎么做的来啊!
剩下那真正的三岁稚子兀自咬着手指,看着另外两人咯咯直笑。
“不行,你再来一遍!”趾高气昂的那个又开始发号施令。
于是这场排练一直进行到傍晚时分。
李家的仆人鱼贯而入,开始为小女孩梳妆打扮。
层层彩衣加身,玄商君都忍不住略皱了眉头。
“为何要给我穿这个?”他只能模仿孩子的声音质疑道。
“这是规矩,小姐忍耐一下。”服侍的佣人面无表情,只是机械地将外衣套上去。
“……”就算是有这种规矩,也不至于红的黄的绿的一起穿啊!
神君的眉头越皱越紧。
至于夜昙么……当然是推自家夫君出去应付,自己则抱着真娃娃躲在一边……看好戏~
外间也热闹起来。
夜昙朝着怀里孩子嘘了一声,又在窗纸上挖了个洞,向外看去。
李府内的夜祭开始了。不少妇人裸形,披发,作糜粥一盘,持在手中,乘着暗夜,手舞足蹈。
“……”
其实以往上元节,京里会有女子相扑的游戏表演,昔年,她和慢慢也溜出去看过,并不以为怪。
只是这裸身夜祭的仪式……多少诡异。
盛具奠祭,杀双羊、双猪、双犬,并毛血粪秽,悉陈列于前。
三更行礼,不设灯烛。
李令正率家人拜祷讫。不论男女长幼,皆裸身暗坐,错陈无别。
这是什么道理?
大约是……用人的身体以表达人神关系。
夜昙注意到,屋前的玄商君被打扮好,亦有仆妇去禀了李令。
被洗刷干净的假娃娃被领到床上,侍从便关门退去,剩下女童独自等候“神君”光顾。
“昙儿?”房里一片安静,神君难得心焦,忍不住想说话。
“你在做什么?”
“我在你后头呢”,床幔边冒出大小两颗脑袋。
“孩子如何了?”
“睡了。”
“我……”神君刚想说什么,蓦的觉出有腥臭气息靠近。
“他来了!”
“来了?”夜昙赶紧缩回脑袋,“那你加油!”
她当然没忘记贴心地给人隔空打气。
一阵阴风飘过,“砰”的一声,大门便洞开了。
走进来的是一大团黄色人影。
“……”少典有琴忍不住闭眼。
他倒是从来没穿过这么明黄的衫子。
这妖变得和他一样,品味却是这样差!
感受到对方近到身旁,玄商君更是左躲右闪。
“你躲什么?”黄灿灿的假神君有些奇怪。
平时,那些小娃们看着自己面目可亲,都不怎么害怕,有些胆大的还会跟他玩。
今日这个是怎么了?
那厢,少典有琴已是从床上滑了下来。
只是,他还有些不适应短腿娃娃的身体,加上那些衣服对个娃娃而言委实太重,逃得太急,直接就一个屁股墩坐在地上。
一旁,敛了气息偷窥的夜昙弯下腰,使了吃奶的劲儿,忍了好久才没笑喷。
那厢,神君已是用了最快的速度站起,拍拍屁股上的灰尘,和人玩起了老鹰抓小鸡。
“等会儿你!”黄袍郎君已是起身来捉人。
少典有琴扶着花盆喘了一会儿。
小孩子的身体跑起来好累!
他已是在思考要不要直接拿法术砸晕人了。
看得一旁的夜昙直直摇头,最终还是伸手捏诀。
屋里的风灯一下就熄了。
正在神君愣神之际,一只同样软乎乎的手便捏了下来。
“欸?”
还没等他言语,人就被扯了过去。
没办法,小孩子的身体轻么。
灯怎么熄了?
中央的黄袍郎君不由皱起了眉。
但方才没关门……倒也不奇怪。
他捏了个手诀,关了门,又点了灯。
咦?人呢?
黄袍郎君转了身,就见彩衣娃娃坐在床上了,正冲着他咧嘴笑。
“嘿嘿嘿~”
不知为何,黄袍郎总觉得,她的笑声里带着些谄媚与诡异。
“……”不过,这小孩子的心性本也难料,毕竟……吓着了就没用了。
若是心里不顺,血和肉都会发酸!
“你到底怎么了?”他到底还是有些不耐烦。
“你长得那么丑,人家害怕你~”如今的彩衣女娃当然是夜昙。
“嘿嘿嘿~”她笑得一脸刁钻。
没办法,夫君再演下去,这戏还能看么?只能是她自己上了。
还好自己英明,早就涂上了同款香气。
“我还丑啊?”黄袍郎君有些惊讶。
他觉得,玄商君这面皮已算是不赖了。
“听我爹说,你会法术,那不如变个更好的看看?”
“变来变去的,太麻烦。”黄袍郎君挥挥手,在夜昙身边坐下。
他算是知道了,今日是个不省心的。
“那你让人家穿这么多衣服见你,就不麻烦了?”
“这……”他觉得这么穿很好看啊,小孩子么,当然应该穿得鲜艳一些。
“你听话啊,叔叔待会儿给你吃糖。”
说着,黄袍郎便要伸手去抓人。
得赶紧将人带了走。
“啪——”夜昙猛地拍了人手一下。
黄袍郎身上有一股妖精特有的腥气,她自不愿与之靠得太近。
“啊——”黄袍郎君吃痛。
“你好大的手劲儿啊!”
“你……”不由生出几分狐疑来。
小孩的力气有这么大?
“我这是天生的~”夜昙理直气壮。
“你是大人,还是神君呢~这点都受不了?”她相当熟练地露出鄙夷神色。
“行了行了,跟我走吧。”黄袍郎君揉了揉手,也不想再同个娃娃废话,就要挟人驾云遁走。
“等等!”
“又怎么了!”这女娃怎么这么麻烦!
“人家还不想走~”
“你和我走,我家里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有,保你都不想回来了。”
“好吃的好玩的有什么用?你也不管人家心里烦恼!”
“……你烦恼什么?”黄袍郎君有些惊讶。这么小的小鬼居然也会有烦恼?
啧啧……
“我爹早说了,不能和怪叔叔走的!”夜昙鼓起包子脸,故作苦恼。
“我哪里是怪叔叔?我是神仙!”
也不怪他,装神仙装的久了,任谁都会有些飘飘然。
“你整天云来雾去,不知是什么来历?”
“说了你也不知道……我乃玄商神君。”
“玄商神君啊……”
“没错,咱们还是……”黄袍郎君就要拉夜昙的手,却被她的下一句话惊着。
“管你是不是神君,我爹今天请了法师前来降你呢!”
“什么,法师?”黄袍郎君的表情有些惊疑,但很快又镇定下来,“我不怕。”
“就是你爹请下九天荡魔祖师来,他也不敢把我怎么样!”他身后可是有那人撑腰呢!
“是吗?”夜昙歪歪头。
“可我爹说了,他今天请的就是……真的玄商神君。”
“!!!”这下黄袍郎君面上的镇定之色再也维持不住。
若这丫头说的是真的……
大事不妙!
他脸色几变,转身欲走。
“欸,你去哪?”夜昙当然不会放人,伸手死死抓住人黄袍,力气之大,把他里头的彩色衫子也拽出来一点。
“……我还有事,日后再来。”对着个小女娃娃,他也没必要解释这么多。
“你是回家吗?那我要跟你一块去!”
“不不不……不方便!”
“我要去你家!你背我一起去~”夜昙扯着人袖子乱晃。
躲在床后的神君多少有些别扭。
但自己又不能将那真娃娃放着不管,直接冲出去……
“怎么?你不会连我这么个孩子都背不动吧?”
“哎呦喂~玄商君你到底行不行啊?”
那厢,夜昙还在拿着全天下男人最在意的问题刺激人。
“行不行关你什么事儿?”果然,黄袍郎也是忍不住的。
逃走途中也没忘记反驳一句。
“当然关我事儿!”夜昙一把掷出手中美人刺,“妖精休走!”
“啊——”黄袍郎挥袖挡下,这才意识到上当。
“你究竟是谁?!”
“你不是玄商君么?那你看看我是谁!”说着,夜昙便解了化身术。
“你是!”这是……谁啊?
黄袍郎当然是只闻天妃之名罢了。
不管是谁,三十六计,走为上。
眼见妖怪就要溜走,神君当即开始催动一早便设下的法阵。
只是念诀到底需要一些时间。
没一会儿的功夫,黄袍郎已是突破户牖,驾上云头。
糟了!这样下去他会逃走,再抓就麻烦了!
夜昙暗道不好,也来不及捡自家美人刺了,索性径直追去。
“妖怪别跑!”
她一边吼一边追,当然没忘记手忙脚乱地摸自家乾坤袋。
胡乱摸到了个硬邦邦的东西,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朝人飞去。
“砰——”的一声脆响,黄袍郎当即跌落云头,倒地不起。
“昙儿你怎么样?”神君才安置好孩子,持着清光剑追出来。
刚才那声响太清脆,他自然担心。
“哎呀我能有什么事嘛,有事的是他啦!”夜昙朝地上人努努嘴。
“……”神君蹲下查探一二。
“昙儿,你用什么砸的呀……”
少典有琴捡起一白森森的圈子。
这是……金刚镯!
这……
玄商君脸部微微抽搐起来。
骨头裂了吗?脑浆子没出来吧?
关键是……那是自己的脸啊!
简直不忍直视好嘛!
“怎么样?”夜昙浑然不觉。
“昙儿?”神君刚想捏诀将妖精捆吧捆吧,手却被娘子摁下。
“交给我吧~”夜昙朝人眨眨眼,“你去抱那女娃娃。”
“……呃……好。”他直觉……不会太妙。
待神君抱着孩子走出来,却见夜昙正在那踢着倒地不起的妖精。
只是他嘴中还被塞了一坨布,身下还多了一摊殷红血迹。
“这……这怎么了?”少典有琴来到夜昙身边。
“有琴你来啦~我已经把他阉了!”这样他就不能再祸祸其他女子了!
“你说什么!?”神君大为震撼。
“我本不想脏了自己的手,但想想还是这么做最好。”夜昙冲人扬了扬金刚镯,灿然一笑,“很快的啦~”
“……”他其实不想知道有多快好嘛!
看着夜昙在那施清洁咒擦拭金刚镯,神君满脸一言难尽。
作为男人,这痛……他多少有些感同身受吧。
而且那是他的脸啊!!!
自己就该早早让他现了原形,也不至于这么别扭了!
不管怎么样,这金刚镯是绝对不能要了!
“昙儿你……”少典有琴刚想开口劝说,夜昙却是已经将镯子收回了袋中。
“怎么?”
“……没……没什么。”
也是啊,她向来爱宝贝。这么个好宝贝怎么会放弃。
只是……
玄商君半晌沉默。
之前他还没有实感。
如今,就这么看着一个和自己容颜一般无二的妖精狼狈倒地,到底很奇怪。
就像……
玄商君不由想到一人。
海山……
那个和他长相一样的孩子。
夜昙之前一直和他提这个人。
他的记忆并不能覆盖自竹屋成亲那夜以后发生的所有事。
一千年前的那个自己……也只是在最后的时刻见证了那个悲凉的结局。
————————
翌日一早,县衙外。
夜昙便将浑身脏兮兮的黄袍妖怪往地上一扔。
虽然还是她有琴的脸,虽然他袍子上的黑暗血迹让发生的一切都昭然若揭,虽然夫君也和自己抗议了……
但她必须要当着百姓的面揭穿这一切。
村民们聚集起来,看到自己尊崇的神祇变了副模样后,自然骚动不安。
“仙姑!请救救我吧!”远处,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夜昙眯眸一看,原是那女娃娃的亲爹——李禳。
少典有琴依旧戴着帷帽,眼看县令率了一干家丁逼上前来,便上前几步,将夜昙护在身后。
“到处都在传言我请你除妖……渎神”,李禳满脸土灰,极其狼狈,“我大哥却认为这是家门的奇耻大辱,十分震怒,要赐我自尽!救命啊——”
“呵……这话说的……”夜昙不由冷笑一声,“难道不是你求的我么?”
“我……”李禳委顿在地,嗫喏着,语不成句。
万一他承认以后,这姑娘又不救他,那可如何是好?
“你们不是说玄商君是财神么,你看看……”夜昙哗啦哗啦地扔下从李府大堂拿来的所谓神赐黄金。
“这些是真的金子么?”
不过就是给石头加了点法术而已。
人群一时哗然。
“你们再看看,这根本不是真的神君!是妖精在招摇撞骗!”
夜昙踢了踢地上的妖精,随后少典有琴便捏诀,让那妖怪现了原形——是只犀牛精。
只是,她也没想到……
人群却若加了水的油锅,直接沸腾起来。
“你这女骗子!定是来骗取除妖赏格的!指神为妖,你就不怕天打雷劈么?”
更凶猛的指责,更激动地挥舞着刀枪棍棒和铁锹……似曾相识。
虽是被她有琴直接念诀缴了械。
“……”神君心情复杂得很。
自古以来,宗教仪式多血腥、暴力和□□。虔诚者六亲不认,甚至会将自己的儿女焚烧成灰献给心中偶像,暴虐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神明的庙里更是满了□□的污秽。
他们不知,那正是神明所厌恶的恶行。
“都住口!”看着骚动的人群,夜昙忍不住大吼道。
“听我说——”
虽然她知道,她有琴并不愿意抛头露面。
可事到如今……也只能试着用新的权威代替旧的。
“此妖冒充神君,罪无可赦。神君闻之,深感心忧。仙姑我呀,就是真神君的侍女,神君他一会儿就来。昨日……”夜昙转头看向县令,“李大人不是祷告了么?”
“……是。”看到玄商君模样的人一下变成了犀牛,李祈也不是傻的……自然觉得不对。
怕真是招摇撞骗也未可知。
但事到如今,自己又如何能够承认被骗呢?
这是多么耻辱的事情,至自己这一县之尊的颜面于何地?
“神君……当真会显圣?”
“你且等着,一时三刻,玄商君便会光降!”说着,夜昙便转身,朝夫君甩了个眼神。
跟我走~
见二人欲走,人群又开始骚动起来。
“……等等。”这会儿,是县令主动拦住了人群。
真的神君么……
李祈到底还是有些将信将疑,不敢妄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