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夜昙掐了掐自己的手,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你几次三番纠缠于我,这般还可算是修习大道的神君么……”她丢下这样一句话,便扬长而去。
毕竟她惯会刺人的。
只是……才刚走了几步,夜昙忍不住停下脚步。
她又走回来了。
“你那玄珀……真能给我么?”
她知道自己是很厚脸皮。
但……留个念想也不错吧。
夜昙走出去一段路,终是停下脚步。
她摸了摸手中玄珀。
这个人,每次都是这样萧萧肃肃、爽朗清举的样子,就算腿出了些问题,也依然岩岩若孤松之独立。
他伤心了吗?
……一定会伤心的。
她当然知道。
他的心情……其实很好猜。
可是,她也不好受啊!
毕竟她方才还是和他说了那样的话。
但……她也是没办法。
谁能知道,他们才从界下回来,就发生了那样的事。
夜昙捏紧了拳头。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
但就在他二人从人界返回天界的那天晚上,天葩院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是名为东丘枢的大能。
四界都认识,天界也将他奉为上宾。
可四界不知道的是,他是神魔之子。
他还有相当可怕的计划。
她才知道那碎片究竟在谁那里,他居然就让她去盗了来。
甚至还拿青葵……拿她们俩的身份威胁她。
自己又怎么能将姐姐和自己的性命托付在嘲风,或是……少典有琴这俩人身上?
这四界……她唯一能依靠的,便只有自己。
所以……
她没得选。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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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界花园。
夜晚,玄商君在一丛含苞欲放的昙花边驻足了很久。
如莲,又比之更为妖艳、短暂。
就像她一样……肆意、热忱、美丽。
今夜……它会开花么?
天界花园里就是什么都有,他也大可以施法将这花都尽数催开。
只是……那又有何意义呢?
而且短暂的盛放,换来的不过是凋零。
她的态度……其实很清楚。
就像眼前这花儿一样,不会为他开放。
她……大概只是将自己当个普通朋友吧?故而屡次三番与他玩笑。
他既对她有不一样的情愫……又如何能强求呢?
一人在花园中枯待半夜后,他终于明白了。
如今,自己能做的……其实很少。
只能是无愧己心了。
“神君”,飞池一脸行色匆匆。
“何事?”玄商君也没想到飞池竟能找到此处。
“天帝召您。”自己先是去了观星台,没找到人,找遍整个天界,谁能想到自家神君居然有这个闲心在天界花园里赏花。
不过,如果视线真的有温度,那自家神君都快将花瓣都盯穿了!
“……知道了。”
蓬莱绛阙中,飞池和翰墨这几日都很小心。
原因无他,他们的主子肉眼可见的消沉。
可能,她一开始就是……有备而来。
一切都是计划好的。
玄商君回忆起方才父帝对他说的……离光氏夜昙公主,扮成嘲风的样子,骗了雪倾心手中的盘古斧碎片。
又逃下界去。
这天庭少了个把人,一时半会儿当然不会察觉,除非对方,硬闯南天门而下。
父帝下令秘查后,才知道——
离光氏的两姐妹居然通通不知所踪了。
而据南天门守卫通报,离光夜昙是……用玄珀,即他的名义下的界。
父帝为了天界声誉,自然是吩咐不能将此事外泄。
所以……之前的一切,那些示好、维护……就只是为了这个吗?
为了能够盗取盘古斧碎片?
可是,这碎片对她能有什么用处呢?
她又用不着修补归墟……
也许……另有隐情呢?
飞池将自家神君的神情都看在眼里。
“神君……”飞池斟酌着开口,“您还是喜欢她,对吗?”
“飞池,本君……并不后悔喜欢她。”他总觉得……之前那一切,并不只是简单的骗局。
人的真情与假意,应当不可能演得如此天衣无缝。
“可是……”神君他明明就很伤心啊。
而且,明明连腿都还没好,还是成日为了公务奔波,几乎不休息。
少典有琴处理完公务,回到自己的寝殿之时,也不知天色几何了。
正想稍作休息,窗户却忽然“砰”的一声大开。
“……”这天界的风何时如此之大了?
蓬莱……还是如此清冷。
正当玄商君准备关窗歇息之际……
窗户又“啪”的一声,顽强地弹了开来,差点就怼到他脸上。
紧接着飞进来的是一张纸……质地还相当眼熟。
“……”
少典有琴抬了抬手,那纸便自动飞到了他手中。
是和之前生日宴一样的纸。
上面……居然是恢复腿的手法。
这字迹……
他当然明白是她。
也只能是她吧?
少典有琴忍不住摸了摸那光滑的纸张,他甚至能想象出,夜昙在那上面自信满满施法的样子。
“……”少典有琴的视线再次停留在纸上。
不过……
这方法,倒是真的可以一试。
可是……她为何会……明明她当日的态度是如此决绝……
如今这……
玄商君似乎想将这纸盯出一个洞来。
莫不是出于愧疚?
玄境。
“神君!”进来的飞池面带焦虑,还有藏也藏不住的忧愁。
“归墟异动了!”
“这么快?”玄商君停了法术,双眉紧锁。
还好……还好他的修为已经突破了。
就算没有盘古斧碎片,修补归墟……应当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在夜昙给的方法启发下,他不仅是腿好了,境界也突破了。
他不是不惊讶的。
不仅是为夜昙的聪慧,还因为她那善变的态度。
她究竟是怎么想的?
不过,如今这问题,却是没有必要了。
少典有琴站了起来。
夜昙……
她既执意如此,他也……只能这么做。
有了决定,少典有琴便冷了神情。
自己一定要修补好蟠龙古印,保四界无虞。
这样……对他们所有人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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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玄商君离开蓬莱绛阙后,夜昙倒是急急忙忙地跑来了。
归墟动荡,四界皆知,想来天界守备定然空虚,刚好方便她混进来。
她就是这么大胆。
“开门开门开门!”夜昙狂锤了一通门。
“飞池!”她一把推开来人,直接闯进了蓬莱大殿。
“少典空心他人呢?”她没找到人,语气更显急躁。
“公主?!神君已经前往归墟了……”飞池有些说不下去。
作为心腹,他当然明白神君此去是九死一生。
因此也来不及指责这个盗宝贼了。
“公主,盘古斧碎片是否在您身上,如果是……飞池恳求您”,说罢,飞池便急急跪下,“请您速速将碎片交予神君,就当是……发发慈悲!”
“这个笨蛋,傻瓜!”
他会死的!
她就是因为担心这个,所以才……
盘古斧的碎片到现在还在自己身上。
怎么办,现在赶去归墟还来得及吗?
可是……
她不想自己作为地脉紫芝的身份暴露。
身为神魔之子的东丘枢要她偷盘古斧碎片。
她虽然成功偷到了,却不想交给他,故而一直在和他周旋,虚与委蛇,说自己还没有偷盗成功。
拜了少典宵衣封锁消息之故,东丘枢也不完全清楚天界的情况。
可若是现在将碎片给了少典有琴,她肯定没法再要回来了。
东丘老儿……一定会迁怒姐姐的……万一……
谁能帮她除掉东丘枢呢?且不说东丘枢在四界的声名,或者她们那炸雷一般的身份,光是自己偷盗盘古斧碎片一事,神族铁定没人会帮她们……
为了保全姐姐和自己,她不能心软的!
可是……如果……她去求他,少典空心会帮她吗?
怎么办呢?
夜昙咬紧了牙关。
很快,她的唇间,便充满了血腥味。
“我先去归墟。”
她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先去了归墟再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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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墟畔。
“少典有琴……”嘲风的神情难得严肃几分。
“你……”
他们都明白,去的那个人就回不来了。
母妃偷盗盘古斧碎片的往事,的确让自己目瞪口呆……自愧不如。
他没想到自家母妃还能干出这种连自己看来都挺缺德的事情。
如今,失了碎片,天帝又认了他们母子二人,还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不过……想来天帝,对自家母妃还是有几分情谊的。
因为……若自己是天帝,怕也是舍不得那个最优秀的儿子去送死的。
“要不你叫声‘大哥’来听听?”虽说是最后了,但嘲风还是选择开个玩笑,试图活跃一下归墟那过于凝滞的气氛。
“……”玄商君紧抿着双唇,不发一言。
自己根本不愿意叫他大哥好嘛!
少典有琴环视归墟。
事发突然,母神,还有清衡紫芜还来不及赶来。
不过,这样才是最好的。
本来也是他贪心了,如今这一切仍旧照着既定的轨迹行进……便好。
“嘲风……”玄商君冲嘲风点了点头。
“天界就拜托你了……还有,记得去找她们。”
“……好。”嘲风拍了拍人肩。
他可是恶煞来的,不会去做没有好处,只会送命的事。
但事关切身利益,青葵、母妃,他当然会竭尽全力。
“少典空心——”
夜昙赶到归墟之时,已是晚了一步。
想要趁机攻打天界的沉渊族被嘲风顺利拦截。
归墟也已平静如初,天界之人甚至都已经离去了。
回应她的,只有烈烈风声,还有一些金色流光。
想是历代修补归墟的神君……英灵并未完全陨灭。
一缕金光绕着夜昙伸出的手转了几圈。
“……是你吗?”
四界都知,玄商神君舍身救了四界。
“救了四界……又如何呢?”金光不多久便散了。
夜昙一屁股坐下,手指不自觉地印入归墟畔的黑土之中。
“你还是……死了呀……”
蟠龙古印恢复如常。
世间却再无玄商君。
此时,一抹神魂正徘徊于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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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昙正百无聊赖地徘徊在某沙漠周边的小村庄中。
玄商君神陨,东丘枢自然知道——盘古斧碎片在自己手中。
但夜昙就是死活不交,推说自己当时一个不小心掉在归墟了,还非常贴心地给了建议——若是您老人家真想要,那便自己去归墟翻吧。
“……”东丘枢别无他法,当然只能继续用青葵威胁夜昙了。
牌不在老,能用就行。
只是,一旦给了离光夜昙喘息的空间,她便会想出许多馊主意来。
谎称盘古斧碎片丢失,只是一次试探。
她猜测,东丘枢不会真的要了青葵的性命。
这些日子,她已经将这事的前因后果过了一遍又一遍。
东丘老狗最终的目的是要延长自己的性命。
因为神魔之子只能在混沌中才能长久的存活,所以,他才会要对归墟动手,目的就是要让混沌重新充斥四界。
除了要那个什么盘古斧碎片破归墟的蟠龙古印外,那老狗的计划里……多半还有她们姐妹的事情。
夜昙忆起,当初自己在天界法卷中看到的,关于“地脉紫芝”的只言片语——地脉紫芝双花,分则吸汲清浊二炁,合则开启混沌归墟。
盘古斧碎片与地脉紫芝双花,可能都是必要条件。
换言之……东丘枢可能一早就想好了要把她们两个祭了!
若自己继续被那老狗牵着鼻子走,不就是被卖了还给人数钱么?!
而且,自己假装丢了碎片,那老狗也只是打了青葵一顿。
在自己喊出——她有办法延续神魔之子性命之时,便停了手。
那就说明,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
至少,现在东丘老狗对自己的计划还没有十足把握,不然不会受制于她。
不然直接灭了她就好了嘛!
她必须要想出办法,对付那老狗!
想到此处,夜昙更笃定了。
只是……会连累青葵受些皮肉之苦。
“姐姐……对不起……”夜昙摸了摸自己还在发疼的手臂。
不过……昙儿永远会和你一起面对的。
而且她一定能想到好办法干掉那东丘老狗的!
先前,夜昙在东丘枢面前吹嘘自己曾在天界秘卷上看到过一移魂之术,不仅可以让他得到永生,还能让他得到那具身体原主人的所有能力,东丘枢便派她出来寻找此法。
当然,青葵还在他手中当人质。
“若是你敢一去不回……”东丘枢笑吟吟的,“离光夜昙,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吧?”正好,他要去归墟看看那个被玄商君加固了的蟠龙古印。
是否真的如神族吹嘘的那般……已呈永固之相。
还要去找回当初被自己放置在离光氏皇宫的……地脉紫芝双花。
“……啦啦啦~”对逼近的危机并不知情的离光夜昙哼着小曲,朝着西方进发,找寻各大山门。
只因这移魂术并非空穴来风,乃是真的佛门秘法。
她本来就是想要寻找复生之法,也不算全然为了应付那东丘老儿。
夜昙想要复活之人……当然是玄商君。
至于她为何还是一副开心模样。
反正……事情已经成这样了,自己多想……也无益。
她也不想什么……玄商君神魂不存,自己究竟要如何“移”这个所谓的魂。
反正总归能被她想出办法的,她有无双智慧么~
离光夜昙就是这么乐观。
于是,这段日子以来,夜昙便风风火火地背着小包袱,走在沙州边缘的小镇子上。
这一日,天色已晚,她便停了脚步。
刚想歇一歇,老远就看到有个亭子。
真是天助她也!
“咦?”
夜昙跑近了,才发现那亭实际上很有些古怪。
斑驳的牌匾,上书几字——剥皮亭。
亭里还有个奇形怪状的玩意儿。
长了两个老鼠头,身子却是人模样。
眼前还有一口大锅,那锅里还有一堆……说不清的玩意儿。
不管是形状,还是味道。
“你谁啊你?”夜昙倒是半点不怕。
“我是……人……是妖?”双头老鼠自嘲一笑,“又有什么分别?”
总归是因这外貌而被人区别对待。
“也是啊……”夜昙认同地点点头。
“那你在这里干嘛?”
“我是此地的打鼓人。”双头鼠朝着村口方向努努嘴。
夜昙顺着那视线向西方眺望。
村口当真还有一面大鼓。
“打鼓?”夜昙有些疑惑。
她只听说过打更人,没听说过要每天打鼓的。
“姑娘是外乡人,自然不知。”双头鼠一边熬着锅里的汤,一边用尖细的声音讲述这里的故事。
“我们国家,曾被称为黄金之国。”
“黄金之国?”夜昙的眼睛顿时闪亮了几分,“那这里岂不是有很多黄金。”自己要长期反抗东丘枢,要研发复活之术,也是需要一定本钱的啦!
毕竟东丘老狗给的经费并不多。
“黄金?呵……所谓黄金,不过是……黄土、黄沙而已。”鼠妖怪有些唏嘘。
“或许也是形容太阳西沉的余晖。”
“什么嘛……”夜昙很明显地失望了。
“我们这村唤作‘沙门村’。村口的大鼓是因要施展擂鼓之法。这天尽头的百姓,都需抵抗太阳西沉入海的海沸之声,因此每村都有大鼓。”
“海沸?”没想到这茫茫大漠也有海子啊?
“只因海水沸腾,声音之大,可以震杀城中小儿。”双头鼠的两只头都在讲话,形成一种共鸣,忍不住让夜昙捂了耳朵。
“谁承想,擂鼓之法解了此难,却引来妖怪。”
“妖怪?什么妖怪?”夜昙松了松手,奇道。
“这茫茫沙海,蛰伏了一只上古巨虫,还有一堆它的虫子虫孙们。”
“巨虫?”
“正是。”双头鼠点点头。
“这巨虫平日里沉睡地底,无踪可寻。”
“一旦醒了,便会钻出来吞噬人畜。”
“偏偏它外壳坚若磐石,寻常刀斧弓弩难以穿透。”
“周边百姓苦不堪言。”
“适逢一道人下界,途经此地。”
“感应到巨虫身上有无上佛力,于是施道法镇住巨虫。”
说到此处,双头鼠将用勺子舀起了锅中羹汤尝了一尝。
“已经熟了。”双头鼠砸吧砸吧嘴。
“姑娘要不要来点?”
“这到底……是什么呀?”夜昙对美食一向热情颇多。
但现在,她也不敢轻易尝试那一锅糊糊。
“嘿嘿……”双头鼠诡异一笑。
“尸骨肉……皆腥血泪。”
“你是说……这是尸骨熬的?”夜昙脸上表情僵住。
“不对啊?那为什么没有血腥味道?”
现在她严重怀疑这人是小气,故而编故事骗她!
“只因……一念慈悲。”双头鼠将羹汤呈在碗里,递给夜昙。
“这虫妖尸身所制羹汤之中,加了神仙肉,撒在地上,方能震此地的虫妖余孽。”
“啊?神仙?”夜昙忍了忍,到底还是接过来。
妖与神混合?
也许……这就是她想要的法子也说不定!
“正是。骨肉煎熬,心肝衔泪,自是能克制住这巨虫子孙皮血的腥臭。”
“那……又有哪路神仙……死了么?”显然,夜昙是想起了某神。
怎么她今年遇的大傻瓜特别多啊?
“是啊……”双头鼠也有些感慨,“天下皆妖,唯不见佛。宝塔降世,如来踪无。”
“姑娘毋需感慨。”
“神仙又如何,只要染了因果,不都是盘中餐,池中物?”
“故而道家言,‘圣人不死,大盗不止。’”
“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夜昙下意识跟着重复了一遍。
可圣人死了,大盗依旧横行呀?
不过……众生有情,顽石亦能点头。
倒也不假。
“那行,我就……来碗!”
夜昙接过双头鼠递来的碗,又摸出个葫芦,将那碗颇有些恶心人的羹汤给倒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