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
送嫁的队伍中有几个家丁是嘲风安排的,也就是他们合欢宫的心腹,此时,正密切注意着自家小主人的动静。
别的不说,自家二宫主作为未来的继承人,之前可是承诺了一旦接受家族的生意,就要给他们通通涨俸禄的。
“小姐?”那几个壮汉又叫了夜昙一声。
却依旧没有收到任何的回复。
其中一个人高马大的堂主向来胆子大,他直接走向那顶花轿,掀起轿帘。
只见这轿中只有自家小姐这一个新娘。
此时太阳还没升起,那壮汉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大大的寒颤。
也难怪,明明方才听得到哭声,轿子里现在却只有自家小姐一人了。
当然了,除了人,还有一些陪嫁的物品。
见自家小姐的头歪在一边不理人,壮汉只好伸出手去在她脸前晃了晃。
夜昙没戴盖头,手上就拿了个扇子,遮了大半张脸。
像是感觉到有动静,她的头微微朝向男人手挥动的方向转过来。
“小姐,您没事吧?”
“……”
夜昙不答,只是定定看着他,将手里拿着的一个皮影转了转,又放在轿榻上。
但并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小姐……”
这大喜的日子,居然还玩起皮影来了。
壮汉还以为自家小姐受了惊吓,所以才反应迟钝。
“得罪了!”说罢,他便抓住夜昙的胳膊,仗着一身蛮力,将她直接提溜到了他们自己的轿子里。
周围的一众人见此情境,都大大地松了口气。
还好,人没事,他们也不至于丢饭碗了。
此时,天也亮得差不多了,天气也非常给力,不再暴雨如注。
晨曦微微从云层中透了出来。
“我们差不多该走了”,管家看了看不远处树下的另一队送嫁队伍,又向轿夫,吩咐道。
他刚与那堂主交流过,当即明白,是非之地,不可久留。
谁知道那边的人会不会问他们要新娘子。
“哦哦好”,轿夫们将花轿杆搁在自己的肩上。
“一二……”
正当他们开始发力抬轿子时,忽的一阵狂风平地而起。
“啊——”轿夫们猝不及防。
轿子也随之落回了地上。
“大家不要怕”,管家大声叫道,“赶紧趴下!”
还好管家反应快,加上这风也没刮多少。
等一众送嫁的侍从惊魂甫定之时,他们陡然发现,原先在春秋亭中避雨的另一顶轿子,并着亭外那诡异的送嫁队伍已然消失在风中了。
“……”看到这一幕,壮汉心有余悸,还好自己一早就将小姐拉回来了,不然他回去要怎么向宫主还有夫人交代啊。
“赶快起轿,起轿!”一旁,管家赶紧向轿夫打了几个手势。
“诶!”尽管轿夫们的腿还软着,但金主发话了,他们也只能老老实实地服从。
“欸?”轿夫们刚抬起轿子,便觉得不对。
这轿子比之前还轻了不少。
当然了,每一个轿夫都以为是自己的兄弟们承担了更多,互相给了对方一个肯定的眼神,便继续抬着轿子走上了预定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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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浩汤汤的送嫁队伍十分生动地诠释了何为十里红妆。
花轿之后跟着的嫁妆件件都是朱漆髹金,蜿蜒数里。
因了流光溢彩的队伍,一向古朴的石屋也沾了喜气。
就连见惯了世面嘲风、谷海潮等人,也不免地交头接耳。
从前,离光氏皇宫门前的排场也很大了,但红色到底是不一样的喜庆。
更别说那千工床、万工轿、喜扇等等。
人族虽没有法术,但工艺却丝毫不差。
可称是风光无限。
怪不得这送嫁会引来许多路人驻足观赏。
说到底,还是人族会玩。
“母神”,紫芜更是兴奋地拉着霓虹的手臂,“你看呀~”
“确实不错。”霓虹微笑地看向紫芜,又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注意仪态。
“清衡没来真是太可惜了!”紫芜却像是浑然不觉似的,还在兀自陶醉,“我什么时候也能有这样的婚礼呢?”她一边感慨,一边偷偷地将自己的目光移向站在一旁的帝岚绝。
可惜后者正在那兀自感伤呢,没接受到紫芜的暗示。
神君看向朝着石屋徐徐而来的送嫁队伍,也有些感慨。
按照惯例,他们神族的婚礼都是要穿白色的。
高洁雅致是有了,但喜庆热闹的氛围,显然就远不及人族了。
浩荡的队伍蜿蜒了很久,花轿才被抬到了石屋的门口。
“压轿”,随着司仪的喊声,轿夫们便压低了花轿,壮汉管家也殷勤地帮忙掀起了花轿的帘子。
按理说,这个时候新娘子应该主动出来。
但众人等了几息,却仍不见轿内有动静。
气氛略略有点僵。
这多少有点不对。
“昙儿?”
少典有琴走近花轿,探身进去。只见夜昙依然举着手中的扇子,却不理他,也不接自己伸向她的手。
莫不是又有意要捉弄自己吗?
回想起自己之前在天界的不情不愿,连他自己都觉得有点好笑。
“昙儿,下轿吧?”少典有琴只能自己去握夜昙的手。
夜昙虽没有动作,但也没拒绝,任他扶着自己出了轿子。
只是,她的脚刚踩到地上,便蓦地放开了少典有琴的手,径直朝着石屋走去。
期间,遮在她脸上的扇子纹丝未动。
“……”
神君看着夜昙走石头路的样子,皱起了眉。
她走路的姿势……跟往常很不一样。
他家昙儿的走姿相当有特点,不开心的时候就拖着步子,兴奋起来又习惯提起裙摆蹦着走。
现在她走得……是符合礼仪,没有错处。
但动作相当僵硬。
难道是衣服不适合?可是她决定这套的时候就已经等不及,直接穿上在屋里走了,哦不,是转圈圈了整整半个时辰。
对这裙子相当满意。
不是衣服的问题……头饰是青葵公主挑的,但他特地和她商量了重量。
莫不是……
她身体不适?
方才,自己握上她手时,就觉得一片冰凉。
“昙儿,你怎么了,不舒服吗?”神君望向夜昙的眼神里拢上了担忧,“要不要先休息?”
方才,管家已经派人提前来跟他打过招呼了,说是途遇骤雨,可能会耽搁一些光景。
少典有琴有些疑心夜昙是不是染了风寒。
夜昙却没理会他的问话,依旧机械地往石屋走去。
“昙儿,你……”神君抓住了夜昙的手臂。
随后,让他更惊讶的事情发生了。
拉住她,本是想再确认清楚,谁成想,他手上根本并未用力,夜昙却似没有重量一般,直接就跌进了自己怀里。
这……
不对!
这重量不像是一个活人!
少典有琴甚至感觉,眼前人轻得仿佛一片纸一般。
不远处,众人看见这对新人甜甜蜜蜜地相拥在一起,反应各有不同。
“啧啧”,嘲风与谷海潮相视一眼,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
却被一旁的青葵拍了一下手。
“这真是吾家有女初长成啊!”
他赶紧摆出一个长辈特有的欣慰笑容。
见此情状,雪倾心忍不住从背后捶了自家儿子一记。
“母妃啊……”嘲风差点一个没站稳,他脱口而出。
“我到底是不是您亲生的啊!”
“噗……”看得谷海潮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相比心机深沉的沉渊恶煞们,神族这边的亲戚就要单纯很多。
霓虹自然一脸欣慰。
“哎呀,兄长和嫂嫂还真是幸福啊~”紫芜还在那感慨。
帝岚绝皱起了眉头。
毕竟紫芜现在捏的是他的手臂!
“是呀”,霓虹也赞同地点点头,“有琴和昙儿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吧?”
是的,为了不让她们担心,神君并没有将之后的剧本告诉两人。
当然也不知道,不远处正抱在一起的两人完全不像他们想的那样是在恩爱甜蜜。
“……”
她身上……虽然香气扑鼻,但没有自己熟悉的那股香味。
少典有琴心里已满是怀疑,但他并没有选择立刻发难。
“昙儿,你等一下,吉时还未到。”
他需要再确认一下,故而找了个借口。
说罢,少典有琴悄悄在袖中捏了个诀。
他是在感知夜昙身上玄珀的位置。
“你究竟是谁?”再开口时,他的声音已经非常冰冷。
“你们把她怎么样了?”说话间,清光剑已经横上了新娘的脖子。
尽管知道眼前这人多半只是个用来吸引自己目光的傀儡,跟本没威胁,他还是急了。
这帮人……和制造那个诡异世界,对他们发难的,一定是同一伙人。
“……”面对质问,拿着扇子的新娘依旧没有回答。
“怎么了?”
这时,屋中的众多宾客也发现了事情有些不对,嘲风等人纷纷围过来询问情况。
时间还没到呢,怎么就突然刀剑相向了?
“喂喂,老五,你怎么不按说好的来啊?”嘲风忍不住抱怨道。
虽然他们的剧本也免不了要刀剑相向,可之前分明就是他强烈要求一定要在仪式结束之后再开始走“反目成仇”的剧情的。
还说什么剑锋永远不会指向她,只能拉自己当垫背的。
“不说是吗?”
少典有琴并不理会嘲风的质疑,只是反手给出一掌。
那女子顿时飞出了老远,摔在地上的时候,却也好似没有重量一般。
虽然打女人一点也不光明磊落,但……他们还绑了昙儿!
他得去找她!
“!!!”这一系列的变故看得众人目瞪口呆。
“昙儿!”青葵惊叫出声,直接奔向假夜昙所在之处。
其他人也纷纷围拢过来。
凝神细看之时,发现地上的新娘子居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身着红色喜服的皮影人,薄薄一片,贴在地上。
“老五!”嘲风只来得及朝虚空中喊了一声。
此时却早已不见了少典有琴的身影。
“昙儿?!”青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葵儿,你先别急”,嘲风只能转过头去安慰青葵。
“老五已经去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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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早之前。
一抬花轿,被狂风刮起。
此时,正在半空之中疾驰。
长幡被吹得猎猎作响。
轿子里面不是新嫁娘,而是一个小小的皮影人。
“……”
夜昙虽然被法术变成了扁扁一个皮影,只能贴在轿子里面动弹不得,避免自己一不小心就被风吹出去,然后飞得不知所踪。
但她仍在思考着脱困的办法。
现在这个情况……
抢亲那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而且……怎么看怎么都有点像是配阴婚啊?
要不然为什么这么诡异?
人族中,冥婚非常常见。冥婚除了满足父母对孩子的期待外,也是为了镇压怨鬼。因为他们笃信,没有成婚的人,是不完整、有缺憾的。若是未婚而死,会带着非常重的戾气,不能转世投胎,鬼魂就会在人间不断地游荡,故而常常会作祟为害人间。
正所谓“鬼有所归,乃不为厉”嘛。
且仪式也很隆重,需要经过议婚、订婚、纳征和婚礼等阶段,和活着的人几乎没有两样。
夜昙回忆着自己看过的那些志怪笔记。
《蛮俗》有记,“子未娶而死,则束茅为妇於郊,备鼓乐迎归,而以合葬,谓之迎茅娘。”茅娘身穿颜色鲜艳的嫁衣,头戴华丽的花冠,但并不是血肉之躯,而是用茅草扎成的假人。
至于她……现在也就相当于是个傀儡,动都动不了。
此时,夜昙还看不到自己到底是被变成了个什么玩意儿。
总之,用脚指头想想,也能知道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故事里,人们会将茅娘送入棺材中,与男子行合卺之礼。
他们为新人供上苦酒,让他们在地下共饮交杯,完事了便葬在一起,永久长眠地下。
……
完了完了完了,她这会儿不会正是在被抬去坟墓的路上吧?
想到这里,夜昙感觉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行!
冷静点离光夜昙,姐姐之前不就已经跟你说过了,遇到任何事情,都不能心急的。
她还是应该静待时机。
反正这空中的轿子,总要落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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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有一会儿,等到轿子终于落地时,夜昙便开始蓄力,努力向外蹦跶。
不一会儿,一个皮影,硬是从轿子里蹦跶了出来。
一道白光闪过。
夜昙一个屁股蹲儿摔在地上。
她抬起手摸摸自己的脸,又揉揉自己的腿。
“到底是哪里来的乌龟王八蛋!”确认了胳膊腿儿都没事之后,夜昙一跃而起。
这缺德的!居然抢人家新娘子!
“怎么了,有胆子做没胆子认啊?还不给本姑娘滚出来!”
她气极了,忍不住破口大骂。
“……”此时,角落里正有一个披着灰色斗篷的人,头上还戴着一个老鼠面具,正是当初卖象髓珠和皮影给夜昙的那个摊主。
他默默地盯着暴躁不已的夜昙。
方才,就是他施法将人恢复了原型,却没想到夜昙刚一脱离束缚,就又开始上蹿下跳的,半点都不带停歇的。
“我真是搞不懂,他怎么会喜欢这样的女人?!”
而且还把她当个宝贝供着。
灰衣人发出了深入灵魂一问。
要不是确定玄商君非常正常,他都要怀疑少典有琴是被什么人威胁或者夺舍了。
咳咳……不管怎么样,既然是他的女人……
那自己就要想办法夺过来!
不是早就已经下定决心了嘛!
就算眼前这是个泼妇……
可千万不能因为害怕什么的退缩啊你!
灰衣人不断地给自己打气。
这时,他身上又冒出了一抹更为庞大的黑影。
逐渐聚拢在灰衣人身边的石壁之上,形成了一个人的剪影。
“你来了啊?”
毫无防备的灰衣人也被他吓了一跳。
他感觉,黑影仿佛是无所不知,无所不在。
受了惊吓的灰衣人没好气道。
“为什么你不直接动手啊?”非要用这个女人去把少典有琴钓出来。
还恶趣味地安排什么皮影成亲的戏码。
“废话……”黑影没有五官,但光听那语气,就知道心情不美,甚至很可能是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他身上都是护身法宝。就连我,也没把握真的打败他。”
他身边怎么竟是些笨蛋!
“……好吧。”灰衣人当然知道,要报仇,自己还要仰仗他。
况且,离光夜昙本来就是他的目标。
黑影飘了一会儿,又定住,像是在凝神看着灰衣人的脸。
“好了,现在你的脸已经天衣无缝了,按原计划行事即可。”
“嗯。”灰衣人点点头。
“对了”,黑影想起了什么,复又提醒道,“你磨一磨她可以,但不能把人给玩死了,知道了吗?”对他而言,离光夜昙,是一个备用的选项。
“我知道!”灰衣人有些不爽地答道。
他居然还有脸说这个,好像杀人如麻的不是他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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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厢,原地暴躁了一会儿,见没人应声,夜昙便冷静下来,不再跳脚。
毕竟,穿着全套,跳脚都不是很方便。
夜昙环顾四周,除了石龛上的几点烛光,周围都是黑洞洞的一片。
她随意走了几步。
只听“砰”的一声。
她感觉脚上是踢到了点什么。
夜昙蹲下来,拿手摸上去,又眯着眼睛细看。
原来是两个瓶子。
还是两个看上去挺眼熟的瓶子。
夜昙不死心地拿起了石龛上摆着的蜡烛照了照。
没错,这就是那天买象髓珠时,摊主一定要塞给她的瓶子。
突然,夜昙敏锐地感觉到,一阵脚步声自身后传来。
“切,我还以为你要当缩头乌龟当到底,不敢出来了呢?”
夜昙摸了摸身上。
美人刺,魔鞭,毒药,她是一个都没带。
现在这样是要空手套白狼的节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