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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夜昙无意识地呢喃了一声,终是幽幽转醒。
她第一眼看到的是辣目。
“辣目”,疑惑的夜昙忙不迭地坐起了身,“你怎么了?”
闻言,神君垂目。
“眼睛,辣。”
这还是真的应了那句辣目。
“……我没事了”,夜昙探身抱他,“你别怕。”
说着,她又伸手抚了抚“辣目”的背安抚他:“那个,我……妹妹,还有神识他们怎么样?没事吧……慢慢呢?她怎么样?”自己都被救活了,那慢慢肯定也被救了吧?
夜昙没问胡荽。
她压根不知道胡荽冲出来这件事。
“……”被抱住的辣目神君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为了救夜昙,他们甚至没有时间去确认青葵和神识的安全。
他只能将这小小的身子拢在怀里抱紧,暂时岔开话题,安抚她:“娘子,疼,先休息。”
“我不疼……咦?”眼见着“辣目”并不正面回答,盲目乐观的夜昙又有些迟疑:“少典空心你回来了?是你们打跑的厉王吗?”
“青葵……”被点名的玄商君已经扶着石壁,缓了好一会儿。
若说之前,他尚在犹豫要不要一走了之,此时,听到青葵开口唤自己,神君终是有了决断。
之前,他没有勇气当面和青葵告别。
这次,自己不能再逃避了。
见玄商君走近,“辣目”默默起身离开,将这狭小空间留给余下两人。
“青葵……”为了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一切如常,这几步路,玄商君走得很慢:“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了”,夜昙摇摇头。
盯了玄商君一会儿后,她反应过来:“是你救了我和慢慢吗?”
“你没事……就好。”方才,他与辣目商议过,为了不刺激青葵,慢慢和胡荽的事,还是容后再说予她听为好。
“青葵……”
玄商君立在夜昙的床前,捏紧了拳头。
“我……要走了。”
他终于说出了口。
“青葵……对不起。”
“你怎么了?”闻言,夜昙心中的惊疑一下放大了。
她从床上跳了起来,一把抓住玄商君的手,“你受伤了吗?炎方打你了?”
“没有。”虽然,他有很多话,想亲口告诉她。但不知为何,在她面前,有些话,他好像永远说不出口。
明明……这就是最后了。
说了,又如何呢?
什么也不会改变。
所以不说也罢。
“你……别伤心。”酝酿了许久,最终玄商君还是只憋出了这几个字。
“少典有琴,你到底什么意思啊?”夜昙急了:“你到底伤哪儿了?你快说啊!”
“……”
“你说话啊!”已经预感到了什么的夜昙鼻子一酸,语气里带上了点哭腔。
“很严重吗?要不咱们回天上去找天后吧,她肯定会救你的!”
虽然他们是走投无路了,但和自己不同,他还有娘。
天后怎么可能坐视不管!
“……”若是还能回去,他当然会冒险。
但是,他没办法回去。
而且现在,也没必要再提这个了。
“青葵,我……只是……要走了。”
“什么走!没本公主的允许你想走去哪里!”夜昙开始用蛮横的大喊大叫来掩饰心中的惊惶:“你不准走!”
“你……别伤心。神识还是会陪着你的。”
而且……即使连神识不在了。
玄商君转头,看向站在不远处,一脸凝重之色的“辣目”。
他还是会不惜一切保护她的。
“少典空心!”夜昙虽然搞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能猜到,一定是因为要救她们,他才会这样的。
“你别怕!我会救你的!”
她不就是为了救他,才会在这里的吗?
“青葵,你……不必救我。”
她应该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去享常人之福,去自在地活着,而不是灰头土脸地在这一无所有的石屋里住着,为了自己和沉渊族玩命,被厉王追杀。
“你说什么?”她怀疑是自己听错。
“我说……你……可以回宫。去别处……亦无妨。只是……”玄商君垂眸,不再去看她。
“别再救我。”希望未来,她能够日日欢喜。
“……”一向伶牙俐齿的夜昙发现,此时的自己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既惊愕,又痛心。
“为什么?”半晌,她才挤出来这么一句。
“我花了一年多时间才找到你们……我好不容易才……”说着说着,夜昙又激动起来:“我就是为了救你啊!不然我干嘛呀!我大好时光都搭进去了!”
要不是为了他,一向珍惜时间的自己怎么可能做这么多!
而且,正是因为他突然出现,自己才能够无所顾忌地放弃让神识合一,决定大家一起逃的,可是他如果死了……
一切就又不一样了!
“因为这就是我的命。”其实,他早就认命了。
“因为……我早就……”早应在修补归墟那日死去。
不是没有遗憾的,但这些多余的时间,已然是上苍垂怜。
他还能奢求更多吗?
“你放屁!什么命!”离光夜昙生平最讨厌旁人拿虚无缥缈的命运说事。
“再说了,你和凡人又不一样,你不是神仙吗?你不是说……你不是说星星是来去自由,没有吉凶祸福的吗?既然没有,又何来命定?你又凭什么认命!”
不过都是偶然罢了。
“神仙……青葵”,玄商君轻叹了口气,终于抬头看她。
“神仙也是要认命的。而我……命该如此。”
他还是说不过她,只能用车轱辘话强辩。
“……你都还没反抗过,你怎么知道不行呢?!”
她不是不明白,大多数时候,人都不得不屈从于天命。
她只是不想接受。
她不愿意屈从于灾星的名头,更不愿向这非人的世道低头。
“少典空心你是神仙啊!”她是凡人,反抗不了也是情有可原。
“你……可是……”望着眼前人平静到有些哀伤的眼眸,夜昙声音渐低:“你是神仙啊……”
他说的那些话,自相矛盾,她一个字都不要相信!
“而且……而且你怎么知道这……就是……你的天命呢?”
“……我是神仙,所以知道。”这场注定无人得胜的辩论中,玄商君终于占了上风。
“青葵,你知道的,让神识合一来救我,他们都会死。”他当然明白,她不想任何一个神识死掉。
所以那日,他们四人都自愿合一时,她才会用耍赖来阻止他们。
“……”夜昙语塞。
她突然感觉到一种茫然。
自己又回到了那个岔路口。
不明何是何非。
不知何去何从。
“而且……就算牺牲神识救了我,我依旧要回天庭,继续做回神君。”
此时,玄商君的语气出奇的平静。
“而你……会一直被绑在我的身边。”
在无趣的天界,和无趣的自己一起,对她而言,何尝不是一种煎熬。
“所以,现在这样……就是……最好的结局。”
“……放屁……”夜昙有些口不择言。
“青葵,你不要伤心。死了的人……本就是不会复活的。”
就像那个叫烛九阴的人,就像他自己。
本就是因为执念才存在的。
“万物都会死。”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你就当这一切,都是做了一场梦吧。”
梦醒后,梦里的事情也就会被慢慢淡忘。
过不了几日,也就不会再伤心了。
“不行!你不能死!”
世上每时每刻都有人死掉,这她当然明白。
但他绝对是那个最不该死的。
“青葵……”玄商君伸手,轻抚上她的脸。
“……”还没等夜昙想好说辞,她便晕倒在他的怀里。
“辣目”,玄商君将人抱回床上,盖上被子,复又转头看向一旁的辣目神君。
“厉王……应该还会再来的,青葵就拜托你了,请你一定要带着她安全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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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了夜昙的大喊大叫,石屋里唯余下烛火跳动的噼啪声。
但,这场谈话并没有停止。
玄商君最后看了一眼床上的夜昙,便走了出去。
站在门边的辣目神君随即跟了上去。
“本君的时间不多,所以……你要告诉我真相吗?”
“是。”
“你不仅是神识”,玄商君用的是肯定语气,“你究竟是谁?”
辣目和没有情与闻人的差别太大,自己想不注意都难。
为此,他还特地装作不经意的样子,与过没有情他们聊过。
其他两位神识看起来,是真的不记得过去。
可辣目,他知道天界的很多事情,甚至包括那些很复杂,也从不外传的神族法阵。
甚至还有离光氏的姐妹是地脉紫芝花灵的事情。
但这个“辣目”,分明就是他自己的神识没错,并不是哪里来的妖怪变的。
这点他太确定了。
“我就是你……我是……未来的你。”辣目神君用最简单的语言解释了自己的处境。
“我……遇到了点麻烦,不知为何就回到了过去,变成了神识。”
“竟是这样。”玄商君到底是经了些风浪的。
真相,倒也还在他能接受的范围内。
“若本君死了……你……”他一下就注意到了一个问题。
“你也会跟着消失吗?”
“我不知道”,辣目神君顿了一下。
其实,他心中也有太多的不确定。
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回到了过去。
也不确定,自己的结局。
“但‘辣目’应是不会消失的。”
“嗯。”玄商君点点头。
他知道,只要自己的神识尚存,就会保护她。
若终是合一了,那未来的自己,也会保护好她。
“你……千万小心。还有,切记,地脉紫芝的事情千万不能告诉其他人。”
就算这个“辣目”身上真的有其他秘密,也没关系。
“……照顾好青葵。”
神识是一定会尽力的,这玄商君是知道的。
而除此之外,自己也别无所求。
“她不是青葵。”
“你说什么?!”单纯的玄商君到底是低估了辣目所掌握着的秘密的震撼程度。
原来,地脉紫芝,还有未来的自己,都不是今晚最富有传奇色彩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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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错嫁?”玄商君像是没有听清一般,又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不可能!”此时,浮现在神君的脑海中的,正是让他怀疑神生的那一天。“绝对不会错的,她就是离光青葵。”
魍魉城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见过了呀!
“那是她骗你的。”少典有琴不想让过去的自己带着遗憾离开,因此决定说出所有的真相。
“她没必要骗我。”玄商君断然否认。
她都想绑架自己逃婚了,怎么可能不是青葵呢?
“她之所以承认自己是青葵,又在你面前……”说至此处,辣目神君轻咳一声,“言行无状,是为了真正的离光青葵。”
“你的意思是……”玄商君自然不笨。
“她说的那些话,是为了……为了让我对她……对‘离光青葵’深恶痛绝,然后退婚?”
“正是。”
“可是……那她是谁?”话音刚落,玄商君便反应过来了。
青葵……
为了帮助青葵。
与妹妹痛感相通。
她们看上去就是真姐妹无疑。
……辣目还喊过她昙儿……
夜昙……
“她……真的是离光氏的二公主?”
原来……他在路上解救的那位公主,才是真正与自己有婚约的人。
“是。”
“那为何……”
还是解释不通啊,金枝玉叶的公主怎么会没饭吃,还不通礼仪。
“……她……真的不是宫女吗?”想到夜昙在天界那些离谱的举动,玄商君都忍不住要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判断了。
暾帝应当不可能安排一个假公主给自己。
或许……她是服侍青葵的宫女,因为青葵有恩于她,所以才自告奋勇来出头。
绑架不成,又伙同兽界少主替换新娘这事……
确实像是她能做出的事情。
“家人待她不公,她自然有些……”辣目神君欲言又止。
“……叛逆?”玄商君接上了后半句。
他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陷入沉默之中。
“……”一介公主,居然没饭吃!
人帝怎么能做得出来?
玄商君还处于震惊之中。
“你……”辣目神君想到真正的青葵和神识们。此时正被他们留在枯木中。他到底有些担心:“想去和真的青葵聊聊吗?”
“不”,社恐仍然没有完全好的玄商君下意识拒绝。
那位青葵公主也是很好的人,所幸她没有在沉渊出什么事。
但事到如今,他也不知道要和那位青葵公主说些什么。
“不必了。”
和自己走姻缘桥的是离光夜昙,天界那些鸡飞狗跳的过往都是她一手制造的。
而且,私逃下界来救他的,也是她。
“辣目,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
其实,不管她的身份是什么,地脉紫芝也好,凡人也罢;公主也好,宫里的普通人也罢,就算是平民,也都无所谓。
她是……
他爱的人。
其实,他早已经明白了。在天界时,自己原就是……
喜欢她的。
她有天赋,有胸襟,顽皮,可爱,美丽,为天界,为自己带来了不一样的生机。
“辣目……”
玄商君身形微晃。
他多少感觉有些力不从心。
看来,自己的时间不会太多了。
“……还有一事……本君有些放心不下。”
虽然没有什么确实的根据,但自己必须要在消失之前,把此事告诉“辣目”。
“方才,你也看到了,慢慢,还有胡荽的尸体。”
“尸体……你是……什么意思?”闻言,辣目神君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不仅是因为方才他一门心思全在夜昙的安危上,也因为他下意识地抗拒去思考这件事。
“本不应该消失的,却消失了。”
在打斗之时,玄商君看得很清楚。慢慢、胡荽二人的尸体化作点点飞芒,终是消失在这让他们毛骨悚然的深夜中。
胡荽的尸体消失,是正常的,她是仙人。
烛九阴的尸体消失,也是正常的,他是沉渊族。
不正常的是慢慢。她是兽族,不会因为死亡,就连尸身也一同消失了。
“她和胡荽、烛九阴,消失时的光芒,都是黑色的。”
沉渊族消失时的光芒是……
黑金色。
“你是说慢慢?尸体消失……”辣目神君下意识地摇头:“这……不会的。”
他知道,过去的自己现在有一个相当危险的猜测。
尸身……
过去,顶云死时,尸身并未马上消失。
但青葵公主死时,的确是消失了。
而慢慢的尸身……不会无缘无故的消失,还发着纯黑色的光,只可能是因为她本就不是活物。
“这也只是……本君的猜测。”
烛九阴的死,变相证实了他的猜测。
“当初,本君之所以注意到烛九阴,是因为他身上的炁,和别的沉渊族又有些不同。他身上有很浓的死气。”
而且……方才他替青葵……夜昙补魂之时,其实也感觉到……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可是慢慢身上并没有死气,对吧?”辣目神君艰难开口。
“是,除了烛九阴之外,本君的确没有从其他人身上感受到这样浓重的死气。”
而且,慢慢和胡荽,是被杀死的。
那些沉渊兵也能被杀死,但自己的清光剑却伤不了烛九阴。
“那你为何……”为何会如此猜测?
“本君原不知道那是为何。”
但现在不同了。
玄商君看向“辣目”。
或许他能够理清来龙去脉。
“……辣目,你既是来自未来,那么,关于烛九阴此人,你是否还知道什么?”
“他……”辣目神君喃喃开口。
“他的确是死了。”
“他在沉渊,因揭破错嫁之事,为嘲风所杀。那时候,我和昙儿,我们离开了天界。他的弟弟烛断山便……来找我们复仇。”
这是一段极其沉痛的往事。
若非万不得已,他根本不想回忆。
“烛断山杀死了慢慢……还差点就要杀死昙儿……为了保护二位公主,苏栀……我是说胡荽,便开启了他们身上的花灵之力。再然后……大家就都……”
都死了。
少典有琴说不下去了。
“……烛九阴在沉渊时就被杀了?那是何时?”玄商君继续追问。
“应当是……接亲后不久吧。”这件事,自己也是听嘲风说起的,故而不确定时间。
“是在归墟异动之前吗?”
“是。”辣目神君点头应道。
“……”玄商君沉默。
他的脸色比方才还要难看几分。
“你想说什么?”辣目神君追问道。
兹事体大,容不得他逃避。
“本君想……青葵她”,玄商君一时间还改不过来这个称呼,“她之所以不流血,是因为她和她们……都一样。”
玄商君直接抛出了重点。
然,说至此处,他袖中的手还是不由自主地紧握成拳,
他们一样是死灵,所以当然不会流太多血。
“不可能!”风水轮流转,这下轮到辣目神君大声否认了。
“我不信。你这不过是毫无根据的推测罢了!”
她明明就好好的。
现在也好好的在屋里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