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没等少典有琴开口,她就一溜烟走了。
拜托,她也是很忙的好嘛!
留下神君一个人干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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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的旬月,全是一些繁琐的政务。
好容易处理好了战争的善后工作,他们又迎来了大商王族的例行旧仪——祭天大典。
祭天大典,主要是用来敬问国运的。
主持仪式之人,自然是大祭司比干。
这次占卜,是新王继位后的第一次,尤显重要。
这天,比干念完祭文后,天上居然出现了十分诡异的天象。
天狗食日。
当然,在夜昙看来,这完全都是一群神经病在那神神叨叨的。
一系列复杂的操作之后,比干手捧着龟甲,开始宣读占卜的结果。
“天碎龟甲,以此作答。”
“大商王族,六亲情绝。”
“世间之罪,莫大乎此。”
“成汤子孙,不配共主。”
面对这样的占卜结果,比干也很是惊讶。
一听就不是什么好词。
夜昙站在少典有琴身后,偷偷翻了个白眼。反正殿上这么多人,应该没有人会注意她的。
但就是这么个白眼,还是被好多臣子看见了。
苏妲己这个政治身份,实际上是非常敏感的。
可想而知,这些元老们对她的印象并不好。
嘲风等人就在一旁看热闹。
他们本来就和夜昙不对付。
而青葵作为守卫,根本没资格说话。
“大王或可献一百人牲。”一大臣站了出来,试图缓和这僵持的局面。
“上天震怒,一万人牲,也无济于事。”谁料这建议才刚提出来,就被大祭司否决了。提出这建议的大臣就有点尴尬地站立在一旁。
以比干在朝中的权威,自然是一言九鼎的。
甚至比刚继位的王还要有威望。
嘲风等人没有出言,只是静默地听着。
在这种场合里,他们这些做小辈的,最好还是少说话。
夜昙却不理会这些规矩。
她一向不信占卜之术。而且这个世界中所有的术法都失灵了,占卜这种东西就更不可能靠谱了。
“我说你啊,要不然还是换一块龟甲再同样占卜一次吧!”
从前,她在笔记中看到过,只要打磨得当,就能烧出自己想要的裂痕。出于好奇,她甚至还特地拿青葵小药房里的乌龟壳验证过。只要在龟甲上提前钻好孔,再打磨,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裂痕了。
事实证明,占卜就是可以作弊的。
这卦辞定是比干这老家伙搞得鬼!
只是她解释不了天上的异象。
唯一可能的原因就是——日食只是个巧合罢了。
“放肆!”比干气得胡子都在颤抖。
他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玄商君本应是天命所归,如今卦辞有异,一定是因为苏妲己这个妖女。
“哼!”
夜昙顺手扯下了袖口的珍珠,一把掷了出去。虽然日食还没完全结束,借着那点光亮,她还是成功将比干手上的的龟壳打在地上。
那龟甲咕噜噜滚了几圈,刚好滚到她脚边。
夜昙伸出脚踩了它几下。
“胡闹!”夜昙的话换来的是比干的严厉呵斥。
却也难怪了,那时候的人们强调的,是“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王后践踏神谕,不敬上天,还请王上治罪。”
“枯骨死草,何知而凶?”夜昙半点不怵他。
这一帮人真的把占卜结果奉为神明,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更荒唐!
“无知妇人!史载,成汤先祖统一天下之时,杀伐太重,上天震怒,招致天谴”,比干越说越激动,“随后便大旱七年,寸草不生呐……”
他举起双手,做了一个恭敬的动作,“成汤先祖筑台祭天,自焚其身,终于感动了上天,降下甘霖。”
“你说什么?!”比干话音刚落,夜昙惊讶极了,她完全忘记要遵守这里的劳什子礼仪了。
此时的离光夜昙非常想和这帮老顽固们辩上一辩。
要不是少典有琴及时拉住了她的手,她早就冲出去了。
“王叔莫非想让我效法成汤先祖,自焚献祭。”神君自然是听出了比干的意思。
“正是。”比干施了一礼,正色回答。
“呵……”夜昙在身后发出一声冷哼。
她觉得这是自己今年听过的最好笑的一个笑话了。
“叔祖是何居心?大王刚刚继位,你就想逼他自焚献祭。”这话任谁听来都形同谋反,“实属大逆,可杀。”
“放肆!”比干大声呵斥道。在他眼中,这纯属于王家政事。不是深宫妇人可以置喙的,何况她还是叛臣之女。
以他为首,贵族们根本就没把这个王后放在眼里。
因为历任王后都有家族支撑,而她身后什么人都没有。
“王叔慎言。”少典有琴皱了皱眉,用身子挡住了夜昙。
他是绝不能容忍别人攻击夜昙的。
“是。”大王的面子,他们总还是要给的。
王上是她的后盾。
本来,因为苏妲己和姬发的传言,他们都以为废了她不过是迟早的事情罢了。
“王上”,比干继续言归正传,“天谴才刚刚开始,用不了多久,百姓便将深陷水火,祖宗不得血食。到那时,大商都亡了,还有什么大王。除非……”
他想说的是“除非你废了王后,上天便会赦免所有的罪过。”
“……如此……”
但比干的慷慨呈辞还没说完,就被少典有琴打断了。
“便于朝歌建造祭天台。台成之日,本王将为民请命。”神君想了想,如是回复道。
他自己也没想到,话音刚落,日食就刚好结束了。
似乎刚好显示了这些祭司口中的天意。
“幸哉……大商!”祭司有点接不下去话,只能同意。
“台成之日,便举行……祭天仪式。”
算了,之后再徐徐图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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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祀结束之前还有一段念咒文的时间。
所有人都得继续站在原地不动。
不得不说这对他们的腿很不友好。
“什么是祭天仪式啊?”夜昙前行几步,整个人贴在神君身后,拉拉他袖子。
这《封神演义》的书里也没写呀!
“按规矩该是血祭。”神君低声回答。
“血祭?”听起来好像很不妙的样子。
“一般而言,就是将大量血液浇洒在烈火上,再将祭品投入烈火焚烧。”古时候的祭天仪式就是这样的。
“那你刚才为什么这么说啊?”夜昙踮起脚,将脑袋凑过去,小声在他耳边问道,“难道到时候你真要自焚?你疯了啊!”
“……”神君罕见地沉默了。他没想好,应该怎么回答她。
何为王者?
天下有罪,在王一人。
不管是神,还是王,都背负着众人的期待,也必须回应他们的期待。
“哦,我知道了~”没等来回音,夜昙却作恍然大悟状,“你是不是想,只要祭台永远造不好,那就没事?到时候我们可以一把火把祭台烧了。”嘿嘿,她可真聪明!
“说什么呢……”少典有琴有些无奈,“那是骗人,而且若果真如此,还是失信于万民。为君者,不可如此。”
“……”
这辈子,夜昙是没见过万民之主,更遑论要视众生之苦为己之苦,将济苍生视为一人之任的君主。
这事儿她并不怎么懂。
怪稀奇的。
也……怪让人尊敬的。
正在她愣神之际,仪式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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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臣行礼后,神君便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不过也没事啊,你方才又没答应那老狗说要自己去祭天呀……”思考过后,夜昙抓住了语句中的漏洞,“你不过是说举行仪式罢了。”
她只是单纯地觉得,好人应当有好报才是。
“昙儿……不可无礼。”好歹这些也都是德高望重的人。
且他们还都异常得要脸。
得罪了他们,怕是以后会麻烦不断的。
神君看了看比干一众人远去的身影,确信他们并没有听见,松了口气。
“好啦”,夜昙改口,“那老家伙说什么要祭天啦自焚啦,你又没答应他。再说了,你真的相信这个?”她才不信他有这么蠢。
“不信。”且不说此处无神无佛,求神拜佛,也是要看他们心情的。
并不是每个愿望都会被满足的。
“是吧”,夜昙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那还请什么命呀!”
“请还是要请的。”姿态总是要做的嘛,就和他父帝之前做的那些一样,“至于各地的灾害,还是要靠朝廷赈灾才是。”
不过,具体怎么请,他还真是没想好。
所以方才选择了含糊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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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天仪式之后,上天降恶兆以示警的消息不胫而走,随后便有一波波的方士来到朝歌。
至于目的么,当然是为了化解所谓的天灾。
其中,有一多半的人都是滥竽充数。
少典有琴向来不在意这些神神鬼鬼的事情,第一反应就是把他们都赶走。
倒是夜昙拦着不让那些人走。
虽然她并不相信他们之中,有人能有真本事,但是她觉得肯定能有人可以被利用。
而且这事怎么看,都和这个世界里的主线有关。
“这可是《封神演义》啊!你把人赶走,你让姜子牙怎么献封神榜?那这封神榜要是胎死腹中出不来,我们岂不是永远都离不开这里?”夜昙说得头头是道的,“你说是不是呀大王~~”她的尾音饶了好几个花。
夜昙的猜测是,也许只要他们能保住商王,保住商朝,击退武王,就算赢了,就能回去。
“是!”尽管神君觉得这种猜测太单纯,但他也不敢明着说出来打击她,当然只能是……满口答应。
“娘子所言甚是!”
于是,这枕边风一吹,那些进朝歌的方士们倒是没有遭遇商王的“逐客令”,而是一拨接一拨地涌进了京畿之地。
其中就有夜昙他们要等的人——吕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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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昆仑山道士吕尚正于大殿之上献封神榜。
听完他的说辞,少典有琴眉峰微皱。
这“封神榜”倒真按夜昙所说的那样出来了,但和他印象中的分封诸神计划不太一样。
多了一些奇奇怪怪的条件。
所谓的“只有天下共主才能打开封神榜”,这话说出来不就是引人争夺帝位吗?
任他对政事再不敏感,也一下觉出不对劲来。
大商子孙认为成汤先祖最早来自玄鸟氏。
相传,人皇轩辕黄帝的长子少昊是东夷部族的首领。正是他最早以玄鸟作为本部的图腾,且所辖部落皆以鸟为名。其中,玄鸟氏掌春分、秋分,便是商人祖先。
那个让他有些无语的“天命玄鸟”代表的正是商王朝的正统。
按《封神演义》的发展,武王伐纣,取成汤而代之。若依天人关系,西岐的武王,是阐教扶持起来的。这就与大商先祖,人皇轩辕氏没有了任何的关系。
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些权力之争。
不是……这改变是不是因为嘲风的脑子里全都是那些争权夺利啊?
神君没忘记,之前他还争过沉渊储君。
总之……烦人呐!
嘲风的阵就和他这个人一样!烦人!
“那依先生之言,只有天下共主能打开封神榜……”
神君仅是心下吐槽,面上神情却未变。
“而有功之人,均可封神”,不知怎么的,想到那话本子里女娲未完成的,那个许九尾狐封神的承诺,少典有琴突然就起了点玩笑之意,“那本王正妃也于江山社稷有功,是否也能封神?”
“女人是不能封神的。”吕尚有些无语。
但关于狐狸精妲己的事情,他也有所耳闻。
据说,商王爱那女人爱得不行。
当然了,除掉她,也是他们的小目标之一。这是和比干合作的前提。
不过,最终的目标,当然是改朝换代。
至于这殿上献榜一事……若商王相信,便能麻痹他一时;若是他不信,他们也能借着此封神榜,对抗商王,以聚天下人心。
“那便先罢了吧。本王还有其他要事,改日再向先生讨教详情。”
少典有琴拒绝得很干脆。
若是这人说可以的话,也许昙儿还能感兴趣也说不定。
他挥了挥手,示意罢朝,直接起身往夜昙所居住的九间殿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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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昙儿?”
“大王~我都听说了”,夜昙一向来就消息灵通,每次大朝,虽然她自己是懒得动,但会让玉容去前殿打探消息。这不,玉容已经和她报告过了今日要闻,“今天来的是姜子牙是吧?”她一直期待的进展和转机终于要来了吗?
想到此处,夜昙有点小激动。
“是……”说到此处,少典有琴顿了顿,“……不是?”
说真的,嘲风搞出来的这阵,连通的是他的识海。
自己还真不知道下一步能怎么发展。
“哎呀,到底是不是啊?”夜昙有些急了。
这是要好奇死她吗?
“今日朝上你干嘛不把封神榜拿过来啊?”
就算知道是假的,她也想看一眼。
“别急”,神君无奈地按住夜昙乱挥的胳膊,“是这样的……”
“所以……”
听完少典有琴的诉说,夜昙用手摸了摸自己光洁的下巴,开始认真思索,“他们究竟要干什么呢?”
她说的这个他们,自然是指姜子牙背后的势力。
此间的封神榜名义上是神的旨意,但说穿了是一场骗局。
“你说他们会不会是想借助神的名义叛乱?”夜昙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
“有可能。”神君点点头,却没有一点担心王位不保的紧张感。
“昙儿,你知道武乙射天的故事吗?”
“好像听过?”但记不清了。
“殷商第二十五任君主帝武乙,他制了个木偶,并称它为天神。他与这个天神赌博,让旁人作评判。木制的天神自然是输了,武乙就侮辱它。自己制作皮囊,盛满血,仰弓射之,称作射天。武乙去河渭打猎时,被暴雷震死,其子帝太丁继位。”
“然后所有人都说他是无道昏君。”
“切!”夜昙不屑。
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
信的人觉得他荒唐,不信的人却会佩服。
依她看,武乙绝对是个勇士。
“那你今天不去接封神榜,是怕万一打不开,然后他们也骂你是个无道昏君?”
她觉得,人要脸,树要皮,尤其是千载之后的声名。
虽然她一点不在乎,不过大多数君主好像都是在乎的。
“我是想说,商人最信神鬼,所以还是不要轻举妄动好。”他的行事风格就是这样。最好能别节外生枝。
“不轻举妄动的话,我们到底什么时候能回去啊?”夜昙气鼓鼓的。
“呃……”差点忘了。
神君其实都不想回去了。
他感觉在这当夫妻也挺好的。
“那要不……”感觉到少典有琴的为难,夜昙蠢蠢欲动,“我给你出个主意呗~”
若是要以人的身份护己性命,又避免战争,兼济天下,何其艰难。
这个世上既无神佛,那就意味着,配上点戏法,谁都能宣称自己为神。
俗话说,鬼可能有好鬼,魔不可能有好魔,而神……天生就是正义的代名词。
“什么主意?”闻言,神君挑眉。
他严重怀疑她又想出了什么歪主意来了。
“你听我跟你说啊……”夜昙举起食指向他勾了勾,神君立刻会意,便低下头来。
“我们可以……”夜昙扒着少典有琴的手,在他耳边叽叽咕咕了一阵。
“我承认,你说的……的确是个不错的馊主意”,神君肯定了夜昙的智慧,“多谢娘子赐教。”
“怎么样,还是我厉害吧~”夜昙一脸骄傲,完全忘了反驳“娘子”的名分。
本来嘛,事实有什么可反驳的嘛!
暗暗心喜的神君看着夜昙,起了点逗弄她的心思,“要不我还是把姜子牙献的那个封神榜拿过来吧?”
“拿它干嘛,反正是假的。”封神榜算什么,她还想编个更大的谎话呢。
“万一在这也是真能封神呢?那你不是错过了当神仙的机会嘛,不后悔吗?”
“哪有什么万一啊!”夜昙有些疑惑。
他怎么突然转性了。
“你忘了吗?我们的法宝通通都失灵了!再说了……”她离光夜昙相信,命运永远是掌握在自己手上的!
“我才不信神,我信的我自己”,夜昙开始扳手指,“姐姐,还有……还有……”她用眼睛偷偷瞥少典有琴。
他也算一个吧!
但她不好意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