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葵儿,我去兽界竹屋一趟。”
嘲风给青葵留下一张纸条,便匆匆出发了。
————————
当初,夜昙花了一天才走出沙漠角。
嘲风只是花了片刻。
毕竟,他是沉渊恶煞嘛。
脚程自然不是小姨子可比的。
“找我什么事……”嘲风从竹屋的窗户处窜了进来,猛一抬头,便被一身紫的少典有琴震得退了一步。他默默地在心里算了算次序,犹豫着开口:“你是老十?”
“……”他现在虽然没办法揍得嘲风连“十”这个字都不认识,但总有一天他要让这沉渊恶煞老老实实唤他一声“大哥”。
神君暗下决心。
“是这样的,我们家昙儿想家了。”
“哦。”算小姨子还有点良心。嘲风顿觉老怀欣慰。
等等……
“就因为这?”嘲风不可置信地伸出手点了点自己,“你就连夜把我叫来这?”
哪有女儿想家,却让当爹的千里迢迢来看她的。
嘲风无语了片刻,终是妥协,“她人呢?”
“回家了”,他方才偷偷摸摸地跟着夜昙,确认她到家了才返回竹屋,“明日一早,你可去村东头的木屋找她。”
“切记不可凶她!”言罢,少典有琴还是有些不放心,“算了,今夜你且在竹屋休息,明日我陪你一起去。”
“……”既然如此,又何必连夜将他找来!
嘲风拔腿欲走。
“等等,你去哪儿?”神君试图叫住嘲风。
“谁要和你住在一起啊!我去缤纷馆开间房!”嘲风望了望满是粉色轻纱的房间,微微打了个寒颤。
他是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待。
神族的审美真的太可怕了!
“……你以为我想和你住一起啊?”不住就不住,好像自己求着他住似的,“记得明日卯时来找我。”神君不忘对着嘲风的背影继续嘱咐。
片刻之后,沉渊恶煞早就已经不见踪影。
————————
嘲风按着记忆,走在大道上。
除了如缤纷馆、月华楼那般夜间营业的坊市外,夜半的街道,总体上都是静悄悄的。
破天荒的,嘲风并未用法术飞至自己跑过堂的缤纷馆。
这兽界,对他而言,也算是故地重游了。只是今夜,赏花赏月之人已换作了他。
要是葵儿在就完美了!
如此,沉渊恶煞的心情大为放松,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背后,有一巨大邪影正诡异地现于空无一人的大街之上,像一团乌云,聚聚散散,浓浓淡淡。
————————
翌日。
神君在竹屋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便宜连襟前来。
果然就不靠谱。
没法子,他只能去缤纷馆找人。
缤纷馆虽然夜里热闹,却并不做朝食生意。
清晨,当其他街坊逐渐有了人声后,缤纷馆周围的几条街却是清清冷冷的。
少典有琴大老远就看到一抹黑色趴在青灰色的砖石之上。
怎么,这沉渊恶煞都这般奔放的吗?说的“开房”,竟是作起天为盖,地为庐的做派。
就是天地颠倒罢了。
莫不是喝醉了?从房里发酒疯发到这里的?
神君心下震撼,停下脚步定了定神,复又上前。
他于嘲风身边蹲下身。
奇怪,这也没有酒气呀。
“嘲风!嘲风!醒醒!”神君拍了拍嘲风,对方毫无反应,又加了几分劲道,奈何他还是纹丝不动。
无奈,只能先将这尊恶煞搬回缤纷馆,再做区处。
——————
缤纷馆。
神君暂时将嘲风安置在了闻人房中的床上。
“嘲风!”凭他怎么叫,嘲风都没有一丝要醒的迹象。
“……”
待到为嘲风把了脉,少典有琴也没看出来这恶煞身上到底有什么问题。
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昏了多久。
像嘲风这样的法力高深者,迟迟不醒,必有缘由。很可能是中了什么法术。
只是法术一事,他现在没有法力,也不好判断。而且……这兽界,真的能有人可以重伤嘲风吗?即使是帝岚绝,用十成功力与嘲风对打,恐怕也不是他的对手。至于兽王,向来怕事,更是不会与嘲风为敌的。
谁会伤害他?谁又能真的伤到他?
少典有琴本想喂一颗丹药给嘲风。但是……他是沉渊族,吃他们神族的丹药,也不知道会不会就吃出毛病来。
少典有琴望着嘲风,心情复杂。
他本只是让嘲风来看看昙儿,谁知道竟然能出这事。
这该怎么交代呢?
“辣目!辣目!”楼下传来夜昙的叫声。
“我在这!”辣目神君赶紧下楼。
——————
“爹!”夜昙踏进闻人的房门,一眼就看到床榻上坐着的嘲风,直接惊地后退了几步。
她爹怎么会来这里?
她爹居然没直接来揍她?
她爹怎么会看起来眼神这么直愣愣的?
“你认识他?”少典有琴指了指嘲风。
他也有些震惊,才一会儿的功夫,嘲风居然就醒了!
看来应该不算很危险。
但看到他们,却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嗯……”夜昙点了点头,“这到底怎么回事?!”
————————
“你说他一大早倒在缤纷馆附近,然后你就给抬回来了?”
“是。”辣目神君点了点头,看向夜昙,“你爹,怎么办?”
“我想想啊……”夜昙有些犹豫。
方才她在嘲风眼前一通挥手,还提了好几遍青葵的名字,他都不带给一点反应的。
要不是眼睛还睁着,还在喘气,她都要怀疑他是不是还活着。
“要不要,告诉你娘?”神君其实也有些犹豫。
仅凭把脉,他并不确定嘲风究竟是遭遇了什么。
只是,若告诉青葵公主,她怕是要担心坏了。
“不行不行!”夜昙显然也是在担心同样的事。
如果将这事告诉青葵姐姐,她怕是要当场急得晕过去。
还好,她老爹现在只是傻了,也不是死了。
总能有办法的。
且,从她的角度来看,老爹变得和辣目差不多傻的话,也没事吧?
从前,他就是太精明了。可能是连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才降下如此惩罚,让他嘎嘣一下就傻了。
毕竟,像辣目这般活着,也算不上是一件多让人恐惧的事情。
傻人有傻福。
事情发生地太突然,夜昙只得如此安慰自己,以便能够迅速地从惊惶中调整过来,好安心帮自家老爹诊治。
“辣目,你能帮我烧一桶洗澡水过来吗?”她老爹衣服上都是土,“我想先把他弄弄干净。”虽然这活原来都不是她做的,但现在,情势所迫,她也只能责无旁贷地上了。
“我来。”开玩笑,他怎么可能让自家娘子真的去服侍嘲风!
不待夜昙说什么,神君便抄起嘲风的手,将他搬进了内室。
————————
因为要给嘲风清洗,当着夜昙,作为辣目的自己也不好用清洁咒,少典有琴只能亲自去为他准备洗澡水。
去灶房烧完水,神君突然发现庭院地上的青砖有些近乎黑色的污渍,星星点点,一直通向柴房门边。
他放下手中的水桶,蹲下身,用手帕揩了一些污渍。
好像是血……
少典有琴皱了皱眉,收好手帕,又沿着那血迹走了几步。
推开柴房门,门内有几只死猫的尸体。
“辣目!”夜昙自二楼推开窗户,探出脑袋来,“好了吗?”
“就来了!”
无奈,神君只好先让负责清扫的小厮把庭院与柴房都打扫干净,自己则是赶紧提着桶上楼。
——————
辣目神君忙着往洗澡桶里倒水。
夜昙准备替坐在一边的嘲风脱衣服,手却猛地被拉住。
“我来!”
“哎呀,不用啦,喏”,夜昙朝浴桶嘟了嘟嘴,“你倒是帮我把他搬进去就行了!”
“不行!”
这绝对不行!
他们这关系得扭曲成什么样!
“有什么关系嘛!”本来就是她爹嘛!
“脱光了,不好搬。”辣目神君给出了一个非常正常,让夜昙完全无法反驳的理由。
“咦,你为什么要穿这么多啊?”夜昙坐在屏风后,死死盯着辣目瞧。先别说上下楼搬水有多吃力了,一大桶的热水,热气蒸腾,她离浴桶挺远的,还是热,直接就脱得只剩下件单衣。
“我……”神君不知自家娘子为何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这样多热啊”,夜昙多少有点期待,绕过屏风,冷不防就走到辣目跟前了,直接伸出手去,“我来帮你脱!”
她一向很擅长突击的。
她直觉,辣目的身材应该挺有看头的。
吓得少典有琴赶紧用自己挡住浴桶里的嘲风。
非礼勿视呀!
但神君搞错了重点。
显然,夜昙对看自己爹沐浴毫无兴趣。
此时,她一双小手直扯着他衣襟,没几下就直接摸进里衣里。
神君到底是绷不住了,试图要拿开夜昙作乱的手。
“干嘛啊~”又没真的脱光,“你还害羞啊?”她都没害羞。
“我……不热!”碍于辣目在夜昙心中的印象,神君也不好说得太多,只能继续一个个往外蹦字。
这是不把他当外人呢,还是不把他当男人?
神君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该感到欣喜还是忧愁。
“哎呀~别害羞嘛~”夜昙并不想放过这个机会,继续对着辣目上下其手中。
此刻,二人正陷入一段漫长的攻防战。
谁能来告诉他,这种煎熬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啊!?
“别!”
“住手!”
神君艰难出声。
“哎呀,我知道~别住手嘛~~”夜昙调戏人调戏得正开心。
“你,先出去”,辣目神君以手指门。
当然了,如果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的话,他也想和娘子亲近一下。
可惜不是啊!
嘲风还在呢!
眼睛还直愣愣地盯着这边看。
“哎呀,人家也想帮忙呀!”
“出去!”
她在的话,只能越帮越忙好嘛。
这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洗好了。
“好好好,别激动!”见闹得差不多了,夜昙便也见好就收了。
————————
于是乎,辣目神君的日常任务又多了一样。
他不仅要在缤纷馆里跑堂,还不得不照顾嘲风。
总不可能让昙儿去照顾嘲风。
至于青葵公主那边,夜昙的决定是先瞒着。
少典有琴思来想去,也只能答应。
是他让嘲风过来的,现在嘲风变成了这个样子,他要如何面对青葵公主?
可是……纸到底是包不住火的。
“哎……”
神君一边扫地,一边叹气。
远处的嘲风恍若未觉,正玩着酒桌上摆好的餐具。
“哐当——”盘子又摔了一叠。
“公子,你也管管那小子啊!”小绿开始抱怨,“这都摔多少盘子了!”
“……知道了,我来收拾。”
少典有琴只好先去清扫那一地碎片。
嘲风还坐在那里对着他傻笑。
“……”
神君不由开始反思,自己身为辣目的时候,是不是也经常露出如此傻样?
即便如此,当时娘子还能不离不弃……
神君顿时又被深深感动到了。
只是感动归感动,扫还得继续扫。
现在,嘲风好歹是名义上的老丈人,到底该拿他怎么办啊……
“哗啦——”嘲风随手抽出了垫着的桌布。
“……”
他的工作量莫名又增加了不少。
——————
正在神君左右为难之时,霓虹回来了。
“有琴?”天后刚踏进缤纷馆大门,就被这巨大的响动惊了。
缤纷馆素来以雅致闻名,这是怎么了?
“母神!”神君赶紧扔了扫帚,迎了上去。
终于有人可以商量了!
只是,一番查探过后,天后也是一筹莫展。
“母神,昙儿的意思是,先别将此事告之青葵公主,怕她担心”,这他也赞同。
人族的医术也是神族教授的。
他没看出端倪来,母神也没看出症结,告诉青葵公主,她也帮不上忙,反而要担心。
不过……
“我们要不要将此事告知雪妃?”
“还是派人去沉渊知会一声吧。”
霓虹自然明白做母亲的心。
“本宫这就召天界的医官前来诊治。”
比起他们,医官肯定更专业。
——————
缤纷馆雅间。
雪倾心、谷海潮,还有神族的医官纷纷围拢在嘲风周围。
“医官”,雪倾心稳了稳心神,询问道:“风儿他如何了啊?”
他体内的浊气明明是够的,也没受什么伤。
雪倾心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求助神族医官。
沉渊是没有什么像样的医官的。禁医令固然解开了,但沉渊也只有青葵的储妃医馆,青葵就是医术最高超的那个。
“回雪妃,依小仙看来,三殿下颇像是患了离魂之症。小仙还得回去查阅典籍,方能确定。”
九重天上的医官也并不能肯定。毕竟,沉渊族和神族的体质差异,那可是比人族和兽族还要大。
离魂之症,其实并没有什么好的治疗办法。
要不就把魂找回来,要不就等着魂自己慢慢再长出来。
事关两族,而他只是个小小医官,不敢当场下论断。
“风儿……”雪倾心回头望着嘲风。
嘲风还是一脸傻样,眼神呆滞。
“哎……”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雪妃,你也别太担心了”,霓虹尝试安慰雪倾心。
“风儿这孩子,从小就心思重”,雪倾心露出一个苦笑,“两千余年来,风儿一直都在谋求着储君之位,也算是机关算尽,步步为营。”她当然知道,嘲风这么做,是为了自己,为了母族之仇。
那时候,她不是不知道嘲风在背后使的那些手段,也不止一次地劝过他。
争储一事,步步惊心,一个不小心,就会死于非命。没有哪个母亲会愿意看着自己的儿子身处险境的。况且,她就这么一个儿子。
后来,他为了青葵放弃了争储。
可惜,没几天平静的日子……
雪倾心到底是历经世事,没那么容易崩溃。
灭族之仇,厉王的冷落,王后的打压,最后是四界的追杀,足以让她处变不惊了。
事情都已经这样了,担心也没有用。
“就让风儿好好休息吧。”雪倾心叹道。
心疼之余,她倒也和夜昙的心境有些像。
敖岸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白鹿而四角,名曰夫诸,见则其邑大水。
他们夫诸一族,温柔洁净,喜欢四处角戏,却不爱与人争斗。
与其如此费心筹谋,不如放下一切。
雪倾心的内心,远比外表看上去要强大,这也是她为何能放下灭族之恨的原因。
谷海潮心里也不是滋味。
他家大人,多聪明一人呢!可能真是平日里太没下限,这回老天爷罚他,居然嘎嘣一下傻了。
“雪妃,不如我们先将大人带回沉渊?”谷海潮提议道。
“不走!”谁知嘲风破天荒地激动起来,“我的鞭子呢?”他突然状似疯癫地开始找魔鞭。
一时间,房间中浊气流转,谷海潮和雪倾心都不能靠近。
“三殿下现下不易激动。”等少典有琴用法宝制服了嘲风后,医官才敢靠近。
“他为何突然激动啊?”雪倾心有些不解。
“可能是雪妃您身上的浊气刺激了三殿下”,医官思索片刻,有了判断,“故而他会突然狂躁。”
“……神族清气都没让我家大人发狂”,谷海潮质疑道,“缘何浊气就会刺激他?”
“想来是清气可使人安宁,而浊气只会激发暴虐之性。”医官到底是神族的,自然站在自己的立场考虑问题,“浊气相激,三殿下心魂不稳,故而会突然暴躁。依小仙看,雪妃您还是不要过于靠近为好。”
“那……好吧。”
无奈,雪倾心只能与谷海潮他们只能在缤纷馆附近的花间客栈里住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