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伟大的头脑就像是被阴谋之神亲吻过。”阳一赞叹——语气感慨,态度恳切,再加上莫名其妙的肢体语言……着实令人拳头发痒。
“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我当然是在夸你——管它阴谋阳谋,奏效不就好了?自保尚且艰难,道德与否当然无伤大雅。”
他又挂上初见时那种略显轻浮的笑容,就连语气也是轻快的。
“况且你不是为了杀他们,而是为了救他们。能从我手中救人的人目前可还不过五指之数,如果我是那个小崽子,怎么说也得跪下给你来上两声‘老爷’。”
我瞥他一眼,心说:得,这大概就是盟友的优待吧——几个小时之前,“小崽子”这称号可还是扣在我头上的。
然而不得不承认,我确实可以感受到阳一那莫名其妙的幽默细胞,并为此而将紧绷的精神微微放松。
“炸山有二十分钟了吗?”他的梗我接不下去,但我可以直接聊正事。
“相差无几,”阳一看了看天色,“再等半个钟?”
“甚至不用那么久。我对那群……杂人信心十足。”
我语调冷淡地点评道。
“我通过雪施加在他们身上的幻术只是信手之作,未加雕琢,炸山的响动足够将他们惊醒了。他们之中,总有人会瑟缩在角落,几个小时也不敢动一动;也有人会在回过神之后选择逃下山去……或许几天后会回来查看情况;还有人会在短暂地观望之后鼓起勇气壮起胆子,摸索到那栋房子里去。”
“好惨的‘亲卫队’啊,活着的时候捞不到有用的情报,死了之后尸首还要被‘杂人’围观。”
阳一咋了咋舌,那副挑着眉唏嘘的样子让我有点想把他的头摁进雪里。
“他们几乎都分不清‘亲卫队’与‘首领’之间的区别。”
或许分得清,或许分不清——这又有什么要紧呢?
混乱,混乱将要到来。知道这一点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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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四十分钟前。
“炸,都可以炸。我留这个装置就是为了炸山,是不是非常有前瞻性?”
药师野乃宇的笑容变得真诚了许多,张开双臂的姿态也因此而显得慷慨异常。
“暗河那里是用了封印卷轴没错啦,但是我其实还做了一些其他的准备……”
正在卖力将药师野乃宇的文件书籍之类杂七杂八的重要物品从洞内搬运出来的我、阳一、镜一、清一、阳二:“……”
“‘其他的准备’?——恕我直言,你好像很期待?”
阳一一边将一口鱼缸丢进文件柜里,一边语气轻快地为自己的行为作解释。
“别误会,这鱼缸本来就是放在这个位置的,里面的水早就干了。鱼看起来很惬意地侧卧在一边,粘得挺牢。”
“不必在意,那是死了的‘亲卫队’之一捞给我的。”
药师野乃宇随口说道。
“事实上,我在里面堆了将近两千张起爆符——阳一队长,你是对的。我可太好奇这么多起爆符同时爆炸会是怎样的一副光景了。”
噢,起爆符啊,用在这里倒也合理,威力大门槛低,控制起来也容……嗯?
我抱着枯死仙人球的手一抖:“多少张起爆符???”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但是确实有近两千张。”
药师野乃宇摊了摊手,对着我怀疑人生的神情认真打量了几秒,而后才慢悠悠地补上一句话:
“战后的战场可是一片宝地。”
“两千张……全都是拾来的吗?”我瞪圆了眼睛。
“哪有这种好事?大部分都来自劫来的雨忍的战备物资。”
阳一嗤之以鼻。
“顺便一提,背锅侠正在下面绑着呢,更别提他们两个直到现在都没想明白是谁坑害了自己,脑袋着实不太灵光——不过这样也好,否则我会让他们直接在那间仓库里前往极乐。”
“然后我们就会失去一个吸引山椒鱼半藏的目光的掩护……当一个强者开始忌惮、害怕乃至打压、迫害周围的年轻人的时候,就说明他已经老了。‘晓’被山椒鱼半藏如此针对,起码说明他们曾经做得不错。”
我心下一动,有点想叹气。
“我不想杀他们,至少不想让他们死在这里,放走他们又的确对我们有利,但愿他们能活得久一点……从今天开始敬拜大神每天给他们祈福会有用么?”
“那我建议你去鬼之国应聘巫男。”
“……闭嘴吧。”
相对轻松的工作氛围大抵是有些积极作用的,药师野乃宇的物品整理得很快。不多时,我们便聚在了山阴的高地。
该说的早就已经说过了,所以这里没有对话,有的只是药师野乃宇一照面便捏在了一起的手指——
以及随之而来的那一声闷响。
宛如地下雷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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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女人一定是死了’——那些人会这样想的,除此之外,一定还有‘那个女人终于死了’,”药师野乃宇翻看着自己的笔记,“不需要很多人,只要有一个人怀抱着这样的想法就足够了。这座山会乱起来的。”
“完全放任不理的话,大概会死掉不少吧?”阳一若有所思,“不过对那两个‘晓’而言,这样的局面大概正中下怀……倒是你,药师,如此大规模的混乱居然是你想要看到的吗?”
“不,大规模的混乱当然不是我想要看到的——但是聚在这座山上的都是些什么东西,你们比我更清楚。”
药师野乃宇用咬破的手指渗出的血液在纸页上的“结盟”二字之后打勾。
“杀死妻儿的酒鬼、捅死父母的无赖、逼良为娼敲骨吸髓的鸨母、买卖孩童的人牙子,还有赌徒、流氓、弓虽女干犯。我一点儿也不在意这些垃圾的死活,就像我不在意自己死后会扎根在哪一重地狱。”
“所见略同,但是我猜这不是唯一的原因?”阳一挑挑眉。
“黑狐队长不是已经去了么?”
“你觉得他会有比你更加泛滥的良知?好吧,也算合理。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才那么点儿大,是站在波风水门旁边的小小一只,早熟得足以写进怪谈。我奉命观察了他很久,倒也不意外……”
“……我觉得你误会了我的意思。”
药师野乃宇沉默了一下,及时打断道。
“我觉得黑狐队长并不是你所说的那种人,在我的感观中,他只是……”
“只是?”
“只是不喜欢成为那种‘摆弄棋子’的人。他不会为杀了多少人而愧疚——前提是他切实地把握了每一条亡魂的重量,而非轻飘飘地摔碎一盒棋子、写上一串数字。”
她开始整理混乱的残页。
“换言之,他需要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为了不成为‘摆弄棋子’的人。”
阳一的目光闪了闪。他跨出半步,又好似有什么顾忌似地停了下来。
药师野乃宇抬头看了他一样:“你对他心怀好奇,又包含警惕……所以为什么不追上去看看他要做什么呢?放心,有他们三个在这里,我跑不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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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承认我不是什么好人,但是在这种时候隐于幕后、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似地悠然自得——我还做不到。
世上不会有平白得来的东西。利益与风险相伴,收获与代价相生——然而只有很少的人能够正确地意识到,被强加而来的风险仍是风险,被转嫁而去的代价仍是代价。
所以我会好好地看着这里,好好地看着这些……被转嫁出去的“代价”。
挑好了落脚点,那在来时关了我一夜的小仓库此刻就在我垂首便能看到的地方。
我使用了从药师野乃宇处嫁接而来的破解查克拉封印的专有术式。山匪们下来还需要几分钟,他们理应能够恢复几分体力。
若是这样还逃不出来……那便逃不出来吧。
“藏好。山上的人要下来了。”后至的阳一拽了我一把。
我顺势后撤半步,趴下身体钻入岩缝。
“我要来看看他们,既为推测他们接下来的动向,也为控制事态,仅此而已,”调整好位置之后,我主动开口,“所以我不会做多余的事。”
“多余的事”,阳一心知肚明。
它指的是……我们是否要玩一次残忍的角色扮演,为那两位精疲力竭又伤痕累累的年轻忍者“引路”“指导”?
——至于是引到哪条路上……总归是黄泉路的概率更大些。
我否决了这个提案。
原因是我只是想杀志村团藏,又不是真的变态。这种玩弄他人性命的游戏并不在我的考虑之列。
……遑论他们只是做得太好而运道又太差的受害者。
“好吧,我大概能够理解你在执着些什么,”阳一淡淡道,“但是恕我冒昧,你真的觉得我们‘点到即止’就能改变他们的处境?”
“……不,”我沉默一下,“不觉得。”
“尴尬的位置,不成熟甚至可以说是可笑的处世方式,以及最致命的实力不足,”他的视线凝滞在那座已然隐隐传出骚动的小仓库上,语气和缓冷静,仿佛只是在平铺直叙一个不争的事实,“他们并非做得不够好——恰恰相反,他们的所思所为已经几乎不能更好。如此四条并进,便没有任何一个国家的任何一个忍村能够忍受他们的存在。倘若他们今天侥幸逃脱了雨之国的追杀,明天便会是雷之国、土之国、风之国、火之国。因为他们选址在雨之国的战略地带,所以大国不会在明面上对其出手,却会各自在暗地里计较其作为‘延伸手脚’的价值。
“‘山椒鱼半藏不能容人’只是最肤浅、最表象的理解——事实上,我知道那个老头在最初曾经代表雨隐给‘晓’递过橄榄枝。药师和我密切关注了那件事。”
我没有多少惊讶,却仍转头看过去——盖因我隐约构建出了整个事件的骨架。
“但是他们拒绝了。”这本该是个问句。
“但是他们拒绝了,他们自己拒绝了。”
阳一重复。
“而我们之后所做的,不过是在此基础之上的延伸罢了。他们连雨隐都会拒绝,遑论其它的国家?
“这样的位置,这样的力量,自上位者们发现无法将其招揽入怀、掌控在手,甚至连长期的稳定合作关系都难以建立的那一刻开始,破晓已与黄昏无二。死亡已经是最温柔的命运,被作为工具而戏耍、利用、扭曲和抛弃才是一眼就能望到尽头的未来。”
轻描淡写。
我却觉得手脚僵硬,遍体生寒。
“他们的处境并不会因为我们的‘点到即止’而有所改善,因为我们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主导者。倘若真正掌握生杀大权的人不将他们当作人来看……无主的工具,谁去使用又不是使用呢?”
从山上来的山匪闯入了仓库……我的双眼却定在了仓库的外墙上,脑子里面乱糟糟的,无暇去关注细节。
我不想回头去看阳一的脸,却也听得出他的语速很平稳,语调甚至称得上平和。
“……我已经把话说得不能更明白了。那两个人并不是非留在这里不可,但是在松开到手的武器之前,我想明确地知道你的想法。”
他将“留”字吐得很重。
话语到了结尾,语气却倏然变得认真。
“药师对你进行了侧写。我本不在意他人的想法,但关于这件事,我想要从你口中得到答案。”
“……”我张了张嘴,一时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该说什么?
站在“晓”的角度,那两人刚刚才经历过误导与暗算,短时间内再度施以引导恐怕会引起反效果……?
站在“同盟”的角度,放走他们可以吸引山椒鱼半藏的注意力,让其无暇深究行首城之变……?
站在“嫡系”的角度,搬出自来也?
还是……站在“我”的角度,不想放任自己如此不痛不痒地跨越底线?
骚乱的声响从下方传来。呐喊声、叫骂声、诅咒声、血肉被洞穿声、溅射声、哭叫声……还有属于一男一女的,异常冰冷的威吓声。
苍白的冬风去了又回。
“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我想请你先回答一个问题。”我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