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里欧街区位于普维斯的东南角，密歇河的支流在那里穿过王城，一路向东流向塞勒斯的佛格罗家族执掌的布德领。来自东方的船只逆流而上，在河流与城池交界的内河码头停泊，登陆的行商们带来了各式各样的小玩意。

码头的工人刚把杂货铺订购的货物送来，露娜抱着被翻得卷边的书，埋头清点清单上的对应条目。母亲今天有事出门，她不得不在学习之余负担起了这份工作。少女的眼镜与校服过于宽大，看起来叫人觉得似乎有些滑稽。她叼着羽毛笔的笔杆，扔下了怀里的书，吃力地准备将其中一箱东西放到架子上。

这份工作对于她的身高而言还是有些吃力了，她努力地踮起脚，下一秒忽然感觉手上一轻，一双手越过她的头顶，帮她把箱子抬了上去。她后知后觉地回过头，看见两张熟悉的面孔。

“早上好，露娜。”克莉丝汀趴在柜台后面，探头和她打招呼。

而刚刚借着身高优势搭了把手的安塔利亚同样微笑着对她说：“早上好，学姐。”

“克莉丝汀？噢，还有安妮娅！”露娜惊喜地瞪大了眼睛，羽毛笔随着说话啪嗒掉在了地上，她懊恼地一拍脑袋，捡起笔放到了一边，从杂乱的店铺里扒拉出了两张旧椅子出来，“你们怎么会有空过来？”

“当然是来准备魔药教授假期前要求的材料。”克莉丝汀跳上高脚凳，装出苦恼的样子，“整整五页的清单，我怕我还没配齐，就要把腿走断啦。”

“所以你来找我帮忙？”作为上一届的牧师系学生，露娜可是深知魔药教授的严格，她给到访的两位小客人倒好了水，接过桌上那份长长的清单看了看，“唔，让我看看……厄加勒出产的灯芯草、阿尔贡制作的烧制坩埚、斯皮纳镇出产的白榉木……怎么今年还有岩石城的矿藏？这东西可不好弄到。”

“那就要问我们敬爱的皮洛教授了。”克莉丝连连摇头，小声嘟囔，“他天天在课上说，我们真是一届不如一届，至少他从没见过哪个班的学生连基础的魔药知识储备都没有……好吧好吧，我承认我是在初级学院毕业后疯玩了三个月，但这么说也太过分了！”

年长的牧师闷声笑起来，她一边对着清单拉开了堆放杂物的柜子，一边附和：“没关系，他当初也是这么对我们说的。这个、这个……噢，黑火石好像没有了，看来这个你得去对面的老派克那里找找……”

她把能找到的材料抱到了柜台上，把没说完的安慰继续了下去：“放松些克莉丝汀，虽然那个家伙确实不讨喜，但除非你期末交上一张白卷，不然他不会给你不及格的。”

更多的东西被放到了另一侧的架子上，安塔利亚在她露出为难的表情之前代劳把上面放着的一个小箱子取了下来。魔剑士没有魔药课程，她今天是为了躲避公爵府上各种贵族的宴会邀请偷偷溜出来的。

恩德罗加的样貌在普维斯太过明显，这让她在踏进这间杂货铺之前不得不带上了宽大的斗篷，好在这几天因为庆典，王城行走的人多了起来。尤其在鱼龙混杂的德里欧，这样的装扮并不会过于显眼。

在另外两人闲聊的间隙，安塔利亚随意地拿起了身边货架上的一个匣子，她轻轻拨弄了两下，细小的冰晶就从尖端蹿了出来。

“那可是从忒帕罗送来的新玩意，据说很受孩子们的欢迎。”露娜没有错过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讶，“它搭载了微型的魔文，借助镶嵌其中的魔法石，不需要驭法者的操纵，只要拨动按钮就能看见魔力的延伸。不得不说，塞勒斯的魔导科技越来越完善了。”

“我记得开采矿石的山脉非常有限，他们竟然富裕到能拿这种东西做玩具？”克莉丝汀瞪大了眼睛，凑过去接过好友手里的方匣摆弄了两下。

冰晶随着按钮的开合消失又重新显现，只有凉丝丝的触感始终残留在少女指尖。

“这里面搭载的魔法石杂质太多，并不能作为大型魔法或是魔导技术的施术能源。”露娜拿起了另一个标有闪电标志的匣子，轻巧地拨弄了几下，把它拆开取出了核心的晶石，“你们看。”

微小的电弧随着魔力的注入开始显现，但一如露娜所说，它的光芒十分暗淡，肉眼可见的黑褐色阴影遍布其中，脱离了制造者书写的魔文，这类魔法石对于驭法者而言就是下下品。不用说作为魔法的媒介，这种东西甚至只会浪费法师们的魔力。

但经过包装后，给普通人当个新鲜的玩具还是绰绰有余的。

“矿脉的确稀缺，但是这类蕴藏魔力的次品石头随处可见。”安塔利亚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枚银币，当作买下了被当作实验品的两个匣子，“如果这类技术能够被证明足以应用到生活中，那可就是属于魔导科技的一大步。连驱魔关的魔法石储备危机或许都能有所缓解。”

露娜愣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你知道这些啊安妮娅……我还以为贵族们一向对这些技术嗤之以鼻呢。”

维尔拉的前身是保有大量古魔法记载的岩石城罗佩斯，这些晦涩古老的记述研究具有相当高的门槛，尽管王室的藏书馆始终对魔法师协会敞开大门，但研究成果始终被牢牢握在站在顶端的贵族或法师手中。

王国的力量传承绝不纯粹，至少对于平民而言是这样。哪怕因为同样的危机，人与人的等级观念早已有所改观，但总有人自命不凡。

魔导科技只是为那钢丝上摇摇欲坠的平衡尽最大努力做了支撑。

“塞勒斯为防线做出的贡献人人可见。”安塔利亚摇了摇头，玩笑着说，“要是连我们这些未来会站在抵抗兽潮第一线的人都对魔导科技的研究抱有偏见，那也太狭隘啦！更何况现在它还只是一个小小的玩具，如果连这个都要嗤之以鼻，那和教会里天天宣称魔力是神明恩赐的神官们有什么区别……”

话音还没落下，她突然发现一直认真倾听的克莉丝汀的表情突然变得惊恐了起来。

就连露娜的表情都变得僵硬，但她还是努力地找回了属于学姐的镇定，刻意提醒般抬高了声音向身后悄无声息到访的客人致意。

“日安，康妮大神官阁下。”

安塔利亚的脊背过电般哆嗦了一下，她喉咙滚动，跟随着这个声音回过头。白袍的神官就站在杂货铺的入口处，在她回头的瞬间，那双饱含仁慈的黑眼睛就和她正好相对。

“日安，孩子们。”神官的脸上没有因为这场暗地里的冒犯而展现出不悦，她温和地点头，向惴惴不安的少年们说明自己的来意，“我来取向布兰妮订购的那箱龙芯草，我想她出门前应该和你说起过这件事吧？”

“啊，好的，请您稍等我一下。”露娜连连点头，在离开前给面前的朋友们递了个抱歉的眼神。

狭窄的小店随着主人的暂时离开而归于沉寂，克莉丝汀不自然地看向安塔利亚，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其实安塔利亚所说的那些话并不是偏见，长久以来，教会的确一直是保守派的代名词。对于了解防线与兽潮的战争有多惨烈的恩德罗加继承人，她承认教会的圣骑士与光明牧师在荒野探索中的贡献，却对龟缩在安全的普维斯中向人们宣称对遥远神祇顶礼膜拜可以换来安宁的神官们深恶痛绝。

或许没有直说对方是个招摇撞骗的神棍，已经是出于礼貌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在露娜回来之前，”大神官向她们微笑，“或许我们可以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