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渭,草字川泽,今年二十有八,是集贤楼二十三分堂里最年轻的堂主,比钟扬都要小一岁。但是论名气,他或许是二十三堂主里最声名远播的一位。倒不是因为年轻有为,而是因为太抠门。
确实抠门,掌柜自己跑堂,委实稀奇。
岑乐没想到自己独自闲逛,竟误打误撞进了集贤楼六和堂。
他这才明白为何六月下旬仍能喝到龙井,想来是沾了玉公子的光。显而易见打他们进了钱塘县,六和堂就对几人的行踪了如指掌。
日光由浓转淡,将近酉时,岑乐壶里的茶已经沏成了白水,秦思狂不出所料出现在了清荷居门口。
秦思狂见了岑乐,先是吃了一惊,旋即笑逐颜开。
“先生怎么不在楼外楼等我?”
“在六和堂等你也一样。”
秦思狂愣了下,却没有很吃惊。
岑乐又道:“公子喝了半天酒,晚上还吃得下?”
玉公子面上泛红,眼睛水润,可见酒意未散。
“秦某既然答应了先生,撑破肚皮都得作陪。我已让翎儿去点菜备酒,等人到齐了就开席。”
店里客人走了七七八八,钱渭低头忙着擦桌子,嘴上不咸不淡地说:“快走吧,我要打烊了。”
秦思狂笑眯眯走到他背后:“我专程来请钱兄,特意等你打烊了才过来。”
钱渭讪讪道:“恐怕我的茶比不上郑晓风的酒,吸引不了你。”
秦思狂面不改色,依然笑着道:“是秦某的错,晚上我做东。”
“哟,你远道而来,该我请客,怎么好让你破费。”
“你做东的话,无非是吃些馄饨、烧麦。明早再说吧,今夜我请。”
“如此客气作甚?”
“凭你我的交情,用不上‘客气’二字,”秦思狂嘴上这么说,话锋一转,“我听文轻说,你留了明前的龙井给我,这才叫‘客气’。”
钱渭白了他一眼:“我就晓得!”他把抹布搭在肩上,“跟我进来。”
秦思狂装模作样作了个揖,捏着嗓子道:“遵命。”
他记起岑乐在场,回头道:“先生稍候片刻。”
岑乐摇了摇头:“我想你俩许久未见,定有不少话要说。我先去楼外楼。”
“也好。”
秦思狂刚走了两步,岑乐叫住他:“钱掌柜方才提到的郑晓风是何人?”
“桂花楼的东家郑晓风,今儿请钱塘人喝酒的就是他。”
岑乐缓缓道:“原来如此。听起来那位郑老板悠闲得很,不像钱掌柜事必躬亲。”
“你家掌柜也把所有事务都交于你打理。”
秦思狂说的是春泰布庄的掌柜,岑乐听了笑道:“我家掌柜可是个大忙人,我自己一年都见不着两回。”
楼外楼离得不远,就在清荷居西边三里之外。然而岑乐出门并未朝西走,反而往南行了六里地。待他看见桂花楼的招牌时,日头将将下山。他四下望了一圈,斜对门一家名叫博雅轩的铺子正准备打烊。
他在掌柜合上最后一块门板前作揖行礼,做生意的人当然不会赶他出门。以岑乐的见识,很快就与掌柜相谈甚欢。对方甚至点上灯,和他聊了小半个时辰。
说着说着,岑乐便问起对面的桂花楼。
桂花楼的老板姓郑,哥哥晓风比妹妹清月大五岁,父母早逝,多亏叔叔郑奕照顾兄妹俩。
掌柜边说边摇头叹气,哥哥为人浪荡行事乖张,妹妹聪明能干,十余年来多亏她与叔叔夙兴夜寐,把桂花楼打理得井井有条。可惜郑清月出嫁后,哥哥愈加肆无忌惮。郑奕岁数大了,越来越管不住不肖子。
今日中午,郑清月来给哥哥过生辰。结果郑晓风豪言来客酒水随意,气得她夺门而出。
掌柜扼腕叹息,直道不如把桂花楼交给郑清月算了,否则总有一天败在她哥哥手里。
一聊聊得天都黑了,岑乐不好继续叨扰,于是拜别了掌柜。
依掌柜之言,在清荷居给岑乐筷子的人应该就是郑清月。那双筷子极有可能是祖上留下来的某种信物,分别交由兄妹二人保管。
岑乐觉得自己有必要见一见郑晓风。
他刚到桂花楼门前就引起了老鸨的注意。她来回打量岑乐,喃喃道:“公子有点眼熟。”
岑乐苦笑:“妈妈不用瞧了,在下并非来寻欢作乐,是来找你们老板……”他顿了下,“找郑公子。”
“哎哟,不巧,东家不在。”
“他去了何处?”
“公子说笑了,东家的行踪哪会告诉下人。”
时候不早,秦思狂他们已经等了岑乐许久,他只好说改日再来拜访。
等赶到楼外楼的时候已是戌时二刻,他盘算了一肚子为姗姗来迟致歉的话语,结果一句没用上。秦思狂早就醉了,揽着钱渭在人耳旁嬉笑。钱渭冷着脸一声不吭,也不搭理他。翎儿则乖乖侍奉在侧。
秦思狂的酒量不能说千杯不倒,但也不差,这么快就喝糊涂了着实少见。
岑乐只当没看见,径直坐下吃饭。一刻后,钱渭大约是忍不了玉公子的骚扰,将人推开,向岑乐告辞,叮嘱他记得结账。
岑乐一笑,看来钱渭早就想拍屁股走人,就是怕没人付钱。
钱渭临走前对他说了句话——若有事到清荷居找他。
岑乐隐约感到奇怪,那厢秦思狂趴在酒桌上轻声打鼾,已然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