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伯跺了下脚,回身溜之大吉。
原来她方才那句话不是对自己说的。看来小姑娘是个高手,自己反倒拖累她了。
他伸手想拍下对方的肩膀,自觉不妥于是又撤了回来。好在她自己转过了身,脸上依旧看不出任何心绪,不喜不悲,十分从容。
宋新舟既想道歉又想致谢,再一琢磨,是不是该先问人家姓名来历。
脑袋里思绪过多,终了他憋出一句:“要不要吃片西瓜?”
不等他后悔,湖上传来一记短促清脆的口哨声。
宋新舟注意湖面的时候,另一人反而望向东北方严家村的方位。待少年转头看她,女子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接着轻盈的身姿好似一只鱼鹰掠过水面,落在一艘乌篷船的船头。她回首瞧了眼少年所在的方向,随即低头进了船舱。
宋新舟扼腕叹息,心头闪过一丝遗憾一丝惆怅。
自己还不知她的姓名呢!
烈日当空,湖里帆樯如云,地上他形单影只。直到另一道较为高大的影子出现在身旁,孟科回来了。
少年眼睛一亮,意识到她是怕自己这个无辜路人受连累,看到孟科赶来才离去。
他猛然想起什么,眉头一皱。
孟科脸上惯常的笑容不见了,异常冷静。
宋新舟隐约感觉有坏事发生了。
孟科沉声道:“你跟我来。”
宋新舟见严海次数不多,上回还是前几年买琴的时候,万万没想到再次见面他已经殒命当场。
严家村祥和宁静,阡陌交通,鸡犬相闻。严海家里相当整洁,唯一凌乱的是地上有把残破的琴。他端坐椅子上,双目圆睁,脖子有道血痕,鲜血流了满身。血迹未干,刚死不久。
只消一眼,宋新舟立刻背过身去,十五年来从未见过如此场面。他胸膛起伏,指尖都在颤动。
“一刀毙命,至少他走得不痛苦,”孟科柔声道,“小友,我明白这很残忍……”
少年用力握了几下拳头才克制住让手不再颤抖。
“您需要我做什么?”
孟科在琴旁蹲下,宋新舟领会了他的意思。
这是一把连珠式古琴,黑漆、桐木、大流水断纹,背面龙池为圆形,凤沼为长方形。
宋新舟已经从方才的冲击中缓过神来,仔细地逐一检查古琴的琴弦、玉徽、玉轸、玉足,尤其是承露上的七个琴轸。
“若书籍记载没错的话,此琴正是‘春雷’。”
古琴破损严重,七弦从岳山处断裂。但最严重之处在于底部整个不见了。
“您到的时候可还有别人?”
孟科摇了摇头:“我来晚了一步,严海断气不久。你此刻看到的场面与我来时完全一致。”
宋新舟将七根琴弦排列开来,拿起每一根弦认真端详。
“琴弦通常由蚕丝制成,共七根,宫弦最粗,武弦最细。各朝的丝纶数有异,所以很容易看出区别。‘春雷’距今数百年了,书中记载桐面梓底,琴身桐木看着不假,琴弦却是本朝的。”
“啊?”
宋新舟非常肯定地说:“这琴改过,底部原本藏了东西,就在您来之前被人取走了。”
雷休带“春雷”来常熟,是为了让斫琴人找出古琴的奥秘。“春雷”是宋代名琴,寻常人哪敢拆了它。
“我一个小小书生都瞧得出琴弦的异样,严师傅岂能看不出?
孟科诚恳说道:“小友谦虚了。”
“可怜他刚取出东西就遭人灭了口……”宋新舟忽然道,“您刚才说一刀毙命,凶手即是佩刀的人?”
“当然。”
少年松了口气,那个被他“搭救”后又救了他的姑娘没带任何兵刃。
“孟老板,杀严师傅的人是不是雷休?”
大概没料到少年有此一问,孟科有些诧异:“你听说过雷休?”
“二姑娘提过两次。”
宋新舟将遇见姑娘和卖瓜老农的情形事无巨细讲述给孟科听。
“也就是说,”孟科道,“雷休让严师傅取出琴里的东西,随后杀人灭口。”
孟科应该是今日严家第三波访客了。凶手拿到想要的东西,杀了严海,他本应把琴带走,就算带不走至少该毁了它。可第二位访客的到来令他仓皇而逃。那位姑娘追击到湖边,卖瓜的老伯是凶手留的后手,意在阻挡她的脚步。没想到宋新舟以为姑娘要投湖自尽,阴错阳差帮了他的忙。
宋新舟回想了一番近日在集贤楼听过的江湖人物,似乎没有能与那女子对得上的。
“孟老板……”他小心翼翼问道,“那位姑娘是何许人也?”
面对少年的疑问,孟科不由地推敲起来:“她会武功,被你耽误了大事却没有动怒,可知性情温和;你说她男装打扮,身形玲珑,眉清目秀……”孟科一顿,倏然笑道,“小友,你这是看上人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