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闯了祸,在藏绣斋抄了几天书。等他回到集贤楼,就听说岑先生跟玉公子去了徽州。金裘说旗风要出趟门,问他愿不愿意在集贤楼帮忙跑堂。自己白吃了集贤楼几日饭,做点事也无可厚非。在酒楼帮忙这几天,他算是看尽了世间百态。
“回客官,小的新来的,下个月就满十六岁了。您方才说的可能是我们酒楼的秦公子。”
“对对,是姓秦。”
“不巧,公子出门了。”
男人啧了一声,拍了下自己大腿。
“遗憾呐……”
正说着话,他突然握住少年的手,将人拉到椅子上坐在自己身边,甚至紧紧搂住了对方。
宋新舟一下呆住了。
他毕竟是官家子弟,母亲是大家闺秀,管教甚严。他哪见过这种场面,受过这种调戏。
他眉毛直跳,眼看书生意气立马就要冲破店小二的皮囊。
“哟,这不是徐老板嘛!”
宋新舟和男子循声望去,居然是玲珑茶馆的孟科,正挎着个篮子,笑呵呵站在跟前。
男人放开抓着少年的手,笑道:“少东家今儿怎么有空来集贤楼?”
孟科提了下篮子:“新炒的瓜子,来给九爷送点,”他看了眼宋新舟,“小兄弟,九爷在不在?”
宋新舟心领神会,跳起来直往后院跑。
“我这就去通禀!”
孟科笑笑,掀开盖篮子的棉布,抓了一大把西瓜子搁在男人面前。
“徐老板也尝尝。”
新炒的瓜子喷香,嚼起来嘎嘣脆,男人边磕边砸吧嘴。
柜台后的金裘收了两笔银子记好帐才得了空。他提了壶酒送到徐老板桌上,重重一叹,胡子都吹得飞起。
“老大不小的人了,欺负一个娃儿成何体统!”
宋新舟给九爷传完话就出了书房,正好遇见二姑娘在院里喂鱼。今儿天色不佳,满天厚厚的浊云。
韩碧筳喊住少年,让他陪自己观鱼。她对那几尾鲤鱼的关爱实在过了头,逢年过节不杀了吃都可惜。
“二姑娘,孟公子来了,就在前面。”
韩碧筳星眸微转,丹唇外朗,颧下两个酒窝仿佛桃花盛开,本来沉静的面容瞬间变得生动妩媚。
此时,小楼进到院里,跑到韩碧筳跟前。他想必是有话要说,但看见宋新舟也在,不禁犹豫了一下。
撒完手里的鱼食,韩碧筳拍了下手:“直说无妨。”
宋新舟自觉背过身去。集贤楼的事都是江湖事,按理说自己不应该听;但二姑娘拉着他赏鱼,又让小楼当他的面直言,他好像也不能走。
“是,”小楼道,“云岩堂来信,雷休今早到了琴川虞山。”
韩碧筳挑眉:“虞山?”
“姑娘想会会雷休?”
“他千里迢迢来江南,已经转悠了半个月,吃喝玩乐够了,也该干正事了。”
“那姑娘如何确定他真正要去的就是琴川?”
“二哥前往徽州前曾言,雷休此趟来江南多半是受了宁雁之所托。他们想要什么东西我管不着,但若惹了事,我就不能视而不见。”
“黄大小姐约了二姑娘见面,旗风先行去了镇江。你这忙不过来,要不把薛学士叫回来,请他到常熟走一趟?”
韩碧筳深思不语。随着脚步声响起,孟科拎着篮子出现在眼前。她眼角眉梢越添脉脉情意,盈盈一笑,一下有了主意。
时隔一个多月回到常熟,宋新舟一点也不欢喜。
娘亲瞧他的眼神像是随时会拿起藤条抽他一顿,只是碍于客人在场不好动手。
客人不是别人,正是孟科。
他老实憨厚,还带点傻气,说自己是岑乐的好友,十分喜欢宋新舟买的那幅字。他想买下来,小儿说要请示母亲,于是同来常熟问过夫人。
宋夫人才智□□,岂能不明白这是对方的苦心,给她母子二人一个借坡下驴的机会。儿子离家一个月,说不担心那定是虚言。
待夫人收下铜钱,孟科起身告辞时,向她打听是否有听过一位姓严的斫琴人。
宋夫人指了指西面方向。尚湖畔的严家村有位严海师傅,应该就是他要找的人。她遣儿子带路,于是孟科和宋新舟出了门往西行。
“严先生不但琴艺超群,斫琴技艺更是高超。孟老板家中也有人精于琴技?”
“倒是没有。”
“那是二姑娘喜爱弹琴了。”
“使剑她会,弹琴……琴在她手里顶多算兵器。”
孟科说着说着就笑起来,傻乎乎的样子令宋新舟沉默。
其实他没弄明白孟科如何虏获了二姑娘的芳心。男人相貌平平,比二姑娘年长好几岁,大概也就为人和气一个长处。
没过一会儿,孟科又道:“你与严先生相熟,是学过琴?”
“娘亲教授的,学得不好。”
宋新舟低头一笑,让孟科明白少年仅是自谦,看来琴艺了得啊!
“谈到琴,几个月前我在茶馆里听客人闲聊,提起一把琴,叫春……春雨?”
“春雷?”
“对对!”
“春雷是唐代名琴,可惜早就遗失了,”宋新舟一下来了精神,“难道春雷现世了?”
“说来也巧,信阳息县一农户翻新旧屋时,意外发现地下藏了把古琴,很快就给人买走了。”
“敢问是何人买走的?”
“听说是蛟云寨,花了好大一笔银子呢。”
孟科说得云淡风轻,仿佛是谈论与自己全然无关的闲话。
宋新舟盯着他敦朴的面容瞧了半响,感叹道:“茶馆果然消息灵通,孟老板记性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