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这会儿,韩九爷也终于想明白了。
唐觅这是下了套,他中意的乘龙快婿不是韩青岚,而是秦思狂——极有可能同时掌控江南集贤楼和凤鸣院的秦思狂。
集贤楼玉公子相貌、武功、气度无可挑剔,奈何性情一塌糊涂,大多数人见他都恨得牙痒痒。唐觅当真是煞费苦心,他谎称与集贤楼订了亲,哄骗女儿来江南。唐娴想要回挂云钗是真,倾心雷休是假。她与宫湄确实是闺中密友。可雷休和他的表妹宫湄举止亲密,更像一对有情人。唐觅编了个故事,无非是想要蒙蔽九爷。他能在玲珑茶馆放出剧毒之物过山风,定然也是征得了孟掌柜的同意。
韩九爷不由感慨起来,自己和郭北辰倘若如此上心,说不定孙子都已经能打酱油了。
金裘早觉得事有蹊跷,几次提醒。奈何九爷见雷休出类拔萃,又被唐觅一激,生了攀比之心,非要叫秦思狂出来彰显彰显男儿气概。
直愣愣盯着送到自己跟前的银钗,秦思狂的眼皮禁不住抽搐了下。
接,还是不接?
大庭广众,怎么拒绝少女的示好?况且她还是唐觅的女儿,是夔州唐门的大小姐。
就在他陷入两难之际,忽听一人道:“恐怕不行。”
在场有一人始终没有开过口,那就是屏风后的乐师。他将琵琶搁在凳子上,出现众人眼前。二十来岁,风度儒雅,看得出非习武之人,而且还是熟人。
唐觅也认识此人,曾在郭北辰寿宴上见过一面。
“你是扬州程家的少爷。”
戏台离地三尺高,程家少爷是个文雅人,不会武功,没法利落地一跃而下。他略显笨拙地坐到台檐上,再跳下来,颇为滑稽。
秦思狂抬头望了眼二楼,孟科早已不见人影。
程持柔声道:“秦兄不必惊慌,在下知道那位是玲珑茶馆的少东家,我们曾在鬼市有过一面之缘,也明白当日之事不过是二姑娘和三少开的玩笑罢了。”
秦思狂一挑眉,凤眼生威,脸色霎时变了。
他背对程持,听着脚步声,知道程持正朝自己走来。每走一步,他的心都往下沉一分。程持绝不是要替自己解围,而是要逼他做一个抉择——要么做唐觅的女婿,要么答应信笺上的事。
唐娴望着来人,神情充满疑惑,既然是少爷为何会到茶馆卖艺?
“他接不接我的挂云钗,与你何干,你凭什么说‘不行’?”
莫说她一个外人,韩九爷和金裘同样有此疑问。
程持轻叹一声,还是那天真又无辜的模样。
“他已经拿了我程家的家传金印,怎可再接你的珠钗?集贤楼玉公子总不会是个背信弃义,始乱终弃之人吧?”
此言一出,好似芦苇荡里落山鹰,惊起一群野鸭。
唐娴的目光在秦思狂和程持脸上移了几个来回,眼睛越瞪越大,几乎脱眶而出。她扭头看了看同样大惊失色的宫湄,两个小姑娘交换过眼神,好不容易领会了话里的含义。唐娴举着簪子的手慢慢地,不着痕迹地缩了回去。
与心思细腻的女孩子家不一样,雷休愣是没听明白。他碰了碰宫湄的胳膊,小声道:“表妹,眼下是什么情况?”
宫湄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能摇摇头让他噤声。
倒是两位江湖前辈镇定多了。
韩九爷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思狂,真有此事?”
秦思狂眼珠滴溜溜转了好几圈,咧嘴一笑:“九爷,以后程家的事就是集贤楼的事,集贤楼的事就是程家的事。”
天快黑了,雨刚停歇。
集贤楼后门口有一株樟树,粗壮挺拔,一年四季都绿油油的。长得太高太大,树叶太密,就会遮挡阳光和清风,所以每隔几年就得修剪。
这么繁琐的事,往年都是九爷自己做的。然而今日,玉公子手起刀落,不过一会儿,枝桠和落叶铺了满地,他却没有停手的打算。
百步之外,薛远就听到长刀破空之声宛若虎啸龙吟。走近一瞧,树冠都快被削秃了。
“你也是越活越回去了,拿树撒什么气。”
“铛”一声,刀身入鞘,秦思狂终于收了手。
“人送走了?”
“送走了,我已传书南山堂,沿路多加照看,”薛远憋不住笑了,“毕竟程持是我集贤楼的姑爷,要是路上遇了险,公子不得跟我拼命啊!”
“文轻,人家逼得我入地无门,你竟还调笑于我?”
文轻是薛远的表字,二人年纪相仿,比起另外十七位学士,秦思狂理所当然与他更亲密些。
一番话说得可怜兮兮,可并没有使得薛远生出一丝丝惭愧。
“你当真拿了程家的家传金印?”
“自然没有。”
五月廿八夜晚,程持给秦思狂看了一封信笺,出自颜芷晴的手笔。信上所书大意是程持对玉公子痴心一片,甚至愿意交付家传金印,望能与他共度余生。颜芷晴深受感动,若他俩好事能成,她遂奉上凤鸣院掌印,交于他二人打理。
薛远道:“那以后凤鸣院就是程家后花园,扬州也再无八大掌柜,而是一家独大。可是我记得颜掌柜瞧不上程持,哪来什么深受感动?”
“哼,她为了恶心我也是费尽心机。”
“你还是想想该怎么跟‘当铺’的岑先生解释吧。人家替你去黄山搭救‘好友’,你倒好,转头跟别人结了亲。”
“龙川堂有消息了?”
“不错。一个时辰前,龙川堂回报——如你所料,温询询就在徽州。”
秦思狂冷冷一笑:“他就在徽州,白曲还用我救?四公子这是又给我设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