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桑古朴的巨眼高悬天上,祝由眯着眼看了会儿,然后轻蔑地笑了笑。
“你有什么了不起。”
梨白怔怔地看着他。
少女的眼眸里清楚地看见——老头的皮肤,正从指尖间那里,一点一点地往上裂开。
裂纹像蛛网般蔓延,老头整个人像是摔碎的瓷器。
等祝由收回目光的时候,那裂缝已经蔓延至他的脖颈。
老头咧嘴笑了笑,想着自己好歹用了小姑娘那么多血,多少得解释两句。
“叛主的代价罢了,养两天就好。”
梨白小声问:“你也会死么?”
这段时间…她亲眼看到死去的人,实在太多了。
老头不甚在意说:“谁都会死。”
梨白又问:“师姐呢?师姐也会死吗?”
老头忽然奇异地笑了笑:“你很在意她?”
梨白点头。
老头又问:“如果我说,要用你的命来换她的命呢?”
梨白一时呆愣,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许久之后,她才小声道:“不要让师姐知道。”
“什么?”
这句问话像是坚定了她某些决心似的,梨白看着祝由苍老浑浊的眼珠,认真道:“不要让师姐知道,我的命可以换她的命。
师姐不会让我死的。”
所以要换命的话,就得背着长夏来。
这一回便轮到祝由愣住了。
他挠着头,讪讪道:“你们这些小年轻,人生才刚刚开始,怎么都想些死不死的话。”
——
长夏在半路上就感受到了敛华的气息。
时空咒术在她经脉里游走,她没有做任何防备,亦束缚自己的灵力不要将这些咒术之力绞杀。这是个很细致的过程,她全身经脉在不断被时空之力撕扯。
天来楼的阵法亦不断地召她入梦,于是感受到敛华的气息之后,她便卸下力气,放任自己跌落。
敛华接住了她,责备道:“你总是这么任性。”
师姐的责备都是温柔的,长夏道:“因为你们总会接住我。”
她伏在敛华背上,声音疲惫且低沉:“师姐,我想睡一觉,可是他们不让我睡安稳。”
敛华以为她说的“他们”是指三尺道下面这些人,她身为医修,很少与人红脸,现在却肃穆了神色。
敛华轻轻拍着长夏的背,温声道:“睡吧,夏夏,没人能打扰到你。”
她从储物囊里拿出几枚药丸,随手扔进了三尺道的丛林里,青色的雾气蔓延而生,女子温柔的声音响彻整个翠微城。
“今日此处,闲人免进。”
有三尺道弟子愤愤不平,想冲进去打散雾气,一把剑却在他们之前便拦住了去路。
已经接受自己命运的姜溯,用不堪言围着雾气划了一道圈。
下一刻,他的声音也在翠微城中回响。
“今日此处,闲人免进。”
两位合体期的大能,就此镇压住所有反对的声音。
——
三里三载着阿葵,又接上了夫子。
荀岸生看着已经愈合的天幕,又看了看敛华布下的青色雾气。
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了谢逢雪。
那孩子常穿青衣。
他对阿葵道:“我少年时在麓湖求学,喜欢三五学子聚在一起商讨天下大事,那时候我们嫌教习夫子平庸,觉得苍玄的困境必将在我们手中解决。那时候我们的眼里只有前路的光明灿烂,看不到夫子们眼睛里的落寞。”
“后来我的同窗们有的终老遗梦,有的安于现实,我也成了麓湖新的夫子,后来又成了老夫子。然后便少有人提什么天下伟业之类的了。”
阿葵却看着正在和三尺道弟子说话的姜溯,漫不经心地搭话:“现在呢?”
荀岸生道:“现在我只觉得抱歉。”
是他们这代人的无能,才让最重的担子落到了下一代人身上。
夫子转而问阿葵:“你还要再去见见他吗?”
阿葵说:“不去了。只有黄昏的向日葵才朝着西边。”
她朝夫子扯出一个笑:“哪里能当没心没肺的妖精一辈子。”
——
长夏再一次来到了姬盛的秋梧殿。她没有去第一时间找姬盛,而是坐在了皇宫的屋顶上,看姬盛记忆里的东境和朱雀大街。
朱雀大街一向是繁华的,这种繁华不论东境的人皇在或者不在。
这一年姬盛三十三岁,他刚伐天失败。秋梧宫清冷萧瑟,不复以往热闹。
姬盛站在屋顶下,抬头仰望着屋顶上的人。
阔别十年,他再一次在梦中见到长夏。
依旧是那身黄衣执剑,风采绝伦。
这一次的相见,与少年时的心境又大为不同。
终究是,如今识得愁滋味,却道天凉好个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