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不想剃头发就离家出走这种事,也就只有那时候的他干得出来。
别惊春耐心听完他的絮叨,朝他呲牙咧嘴露出一个笑:“少爷,要不要跟我们风餐露宿去。”
钱相宜问,“风餐露宿需要准备些什么?”
别惊春道:“你的钱,还有我的剑。”
左衾在旁边踹了他一脚,于是别惊春又补充道:“对,还有左衾的聪明才智!”
钱相宜那时候年纪小,还不够圆滑老练,迷迷糊糊就上了他们的贼船。
那天晚上他给禅师的家书上写:“老东西,我出门一趟,玩够了就回来。”
却不成想,这门出一趟,就是一辈子。
那个一剑动天地的剑修没了,那个一阵惊风雨的术师只是苟延残喘,就连他从小养大的徒弟,他也要留不住了。
禅师死的时候,他一个人在小灵山斟茶,浇树,看月亮,那个陪他嬉笑打闹的不正经和尚再也不会回来,小灵山从此变了他一个人的小灵山,而现在,云亭,也要要变成他一个人的云亭了。
左衾伸出手,修长的五指在阳光下近乎透明,这显然不应该是人族该有的手。
“祂已经察觉到我们的小动作了,惠梵行一个人在上面应付不来,我得去帮他。再拖下去……我怕祂把夏夏拉下水,夏夏和祂之间的牵扯,已经够深了。”
钱相宜幽怨地看着他:“你们一个二个的,怎么都这么喜欢她。”
左衾想了想,竟然罕见的低眉笑了笑,温和如水,与他平日里的刻薄大不相同。
“我养大的孩子,我不喜欢她喜欢谁?”
他活了很多年,他的晚辈们也不算少,但长夏和谢逢雪终究是不同的。
他们两个之间,长夏又要更特别一些,女孩子嘛,年纪又小一点,他难免更加纵容。
他把她从那么小一个姑娘,养得如今这般,可不是让她去当别人争斗的棋子的。
左衾不甚在意地想,她是他的孩子,理所应当要担上更重要的责任,也应该……
直面更多的痛苦。
“我走后,晨星山发生任何事,你都不用再管。”
“他们要争便让他们争,他们要杀便让他们杀,把天捅破了也没关系……”
毕竟……左衾收回了手,眸光暗沉诡谲。
毕竟,他们的价值就在这里啊。
钱相宜仰头,左衾在的地方,必然是早已布好了隔绝阵法,他现在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打量这片悬挂在苍玄头顶的碧蓝苍天,以及,苍天背后,那双已经注视了他们千万年的眼睛。
沧桑的,古朴的,毫无波澜的。
“有时候觉得,我们像是一群叛逆的孩子,真如祂所愿,安安稳稳,浑浑噩噩过完一生也没什么不好。”
左衾嗤笑:“这么天真,还真是个少爷。”
再没有人能比占师更理解这个世界的残忍了,天命既定,所有人只是那双眼睛随意摆布的玩意儿。
祂要人生则生,要人死则死。
占师窥见命运的一角,旁人以为那是机缘,却不想这根本就是桎梏。
看见命运却无力改变命运,这本就是最大的悲哀。
他们的对话中,自始至终没有提及,让晨星山的占师们自相残杀,是否是一件过于残忍的事情。
因为他们都清楚,占师一生在探求未来,当未来根本不存在的时候,占师的的信仰也将就此崩塌。那个时候,良知,道德,乃至于性命,那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
“后面呢,你打算怎么做?”钱相宜问。
左衾道:“去见见我那不成器的徒弟。”
钱相宜奇了:“你居然不去看看你那宝贝私生女?”
他管长夏叫做左衾的私生女。
少年脸的占师并没有反驳他的说法,他面无波澜道:“时间到了,我们会再相见的。”
钱相宜:……
你从坟里跳出来见她么?
他酸溜溜道:“你有后手都舍不得给我们,全都给了她。”
左衾并没有回应他,阵法图纹从他脚下升起,下一瞬之间,他整个人就已经消失不见。
钱相宜在原地想了想,长夏似乎也没好到哪里去。
这会儿她估计正在因为别惊春的事情发疯,谢逢雪据说也失踪一段时间了,现在再来个左衾……
再想到藏锋山那一溜人……
他好歹提前知道他们的部分计划,那姑娘……
他后之后觉地想,被左衾他们看好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事。
他难得放下了对藏锋山的成见,真心实意地给那位即将孤苦伶仃的姑娘祝福。
愿她此后终有一日,得以自在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