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风雪归于平静,谢逢雪还保持着之前的坐姿。
“修罗善力不善智,好战喜争斗。”
他低头笑了一下,“师父,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怪胎。”
广袖青衫的青年起身,理了理衣袖,流风回雪,这片苍山自动为他开道。他走向梦境深处,再也看不见身影。
朱雀大街上,姬盛茫然地看着寂静的周遭。
谢逢雪……呢?
他模样还是那个十六岁的少年,但穿着黑色深衣,已经有了几分帝王威严。
他其实已经和谢逢雪在梦里面度过了无数岁月,这段日子他每日入梦,不知道为何,他每次入梦的时候,只是偶尔遇到长夏,却是一直遇到谢逢雪。
仿佛那人一直待在这梦境中,从未离开。
他有时候又觉得不可能,他已经注意到了,梦中时间流速和现实时间流速差距越来越大,到现在几乎到了一梦千年的地步,若是没有他与长夏,谢逢雪一个人在梦境里,这是多么孤寂的几多年。
但想想,那是谢逢雪……
他已经习惯了那位广袖青衣的青年的存在,此刻谢逢雪轻飘飘的便走了,他居然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
但是姬盛并没有说什么,他冷静地理了理深衣,走出了梦境。
他知道,他要去赢长夏最后一个赌了。
迟昼海地底深处,长夏的脑袋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刚刚是发生了什么?
她师父,别惊春,好像是对她笑了一下。
然后呢?
然后呢?
然后呢?
长夏不断逼问自己,逼问到把自己关进死胡同,周围全都是那场地底流星和断壁残垣,她的意识都快要崩溃的时候——长夏忽然清醒了。
然后别惊春他走了啊。
鹅黄衣衫的剑修将自己的衣服理好,青色流光携风吹起她的头发,她伫立在这片荒芜的土地,渺渺兮若羽化登仙。
她的师父可能明天回来,可能再也回不来。
她得学会长大了。
旁边三人见她这副模样,觉得有些吓人。
行云最先颤着声问道:“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长夏看着眼前只剩灰烬的阵法城池,别惊春出手向来是让人安心的,他的两剑,就真的把这里轰得连渣都不剩。
长夏神色淡漠,声音毫无波澜起伏。
“之前不是说了吗,去西境。”
“问剑,三尺道。”
下迟昼海的时候,别惊春跟她说,别当天下第一。
她当时觉得师父怎么这么像是在交代后事,没想到真的是一句遗言。
天下第一,意味着天下第一的责任。
别惊春当了天下第一许多年,这个第一让他他扛着苍玄走了许多年,鲜少得到自由。
所以让徒弟别当天下第一,这是他对徒弟最好的祝福了。
但是长夏不是个好徒弟,她这一次并不准备听师父的话。
——
东境。
沈思言和钱相宜躺在皇家别苑的花园里,一人一张摇椅,脸上盖着几片黄瓜晒太阳。
沈思言懒洋洋道:“师父,你怎么跑过来了。”
钱相宜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偏胖的身体此刻竟然展现出异样的灵活。
“帮别惊春那个瘪犊子干个活。”
沈思言不满道:“您能不能别这么针对他们藏锋山。”
钱相宜看了徒弟半晌,几乎都要被他给气笑了。
“他们藏锋山?”
“你从小不是往若木谷跑,就是往藏锋山跑。特别是那个王长夏,一有什么好东西就眼巴巴给人送过去,我要是不看着点儿,你是不是连云亭掌门之位都可以送给她?”
沈思言纠正:“师父,第一,不要喊长夏全名,第二她也不稀罕当掌门。”
“你还向着她!”钱相宜一个肥鱼打挺站起来,叉腰大叫,“我就叫,我就叫,王长夏,王长夏,怎么了。”
沈思言便不说话了。
其实最开始是他不喜欢听到长夏的姓氏。
旧时王谢堂前燕,王与谢是苍玄两个最大的姓氏,时有通婚,旁人总说,藏锋山那对师兄妹真是般配啊,模样般配,连姓氏也般配。
他听了不高兴,便由着自己的那点小心思,故意不带姓地叫她,还将周围人带得只唤她长夏。
他喜欢一个姑娘,喜欢到阴暗卑鄙,不见天光。
“我也不是看不惯他们藏锋山,不过,咱们云上楼阁的痴情种,怎么一个个的都栽在他们藏锋山身上了?你师伯为了别惊春死在那年伐天,你又为了长夏......我也不对他们做些什么,挤兑挤兑而已,人有七情六欲,你真把你师父当圣人啦。”
钱相宜来云亭的时候,也是正儿八经拜了师门的,那时候师父已经死了,是他师姐素晴空代师收徒。
他还记得他师姐是个温婉清扬的医修,平日连灵兽都不伤的,偏偏义无反顾跟别惊春上了战场。
呸,那个小娘脸的破剑修,有什么值得她生死相随的。